第17章 杨阿姨,您说

欧阳自奋浑身一震。

“每临大事有静气,不信今时无古贤。”

他知道这两句话的出处。

这是清朝三代帝王之师,翁同合写的一副对联。

恩师王平安只说了前半句。

但后半句呢?

不信今时无古贤!

老师对李道一的评价这么高吗!?

欧阳自奋猛地看向李道一,又看看紧闭的、毫无动静的卫生间门。

老师的话像一记重锤,再次砸在他引以为傲又刚刚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知识体系上。

静气?

这种时候?

他做不到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撞碎肋骨了。

里面可是杨厅长!喝了那锅莫名其妙的东西!现在生死未卜……或者说,排泄未卜?
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
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。

周克勤、欧阳自奋,两个人像两尊门神,杵在卫生间门口,耳朵恨不得贴到门板上。

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
死寂。

这种死寂比刚才的慌乱更让人心慌。

周克勤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,流进眼睛里,辣得生疼,他都不敢擦。

王平安捻着胡须的手指,捻得指节发白。

欧阳自奋感觉自己的后背全湿透了。

刘金水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,挪到墙角,缩着脖子,眼神闪烁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
马金花的祈祷声变大了点,带着哭腔:“老天爷保佑……厅长没事……道一娃子没事……我的枣没事……”

啊…………

卫生间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。

是杨春华厅长发出的。

门口的周克勤和欧阳自奋瞬间绷紧了身体,像两根拉到极致的弓弦。

接着卫生间里猛地爆发出一个声音。

一个中气十足、穿透力极强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酣畅淋漓的……

喊声!

“啊——!!!”

这一声,石破天惊!

充满了力量感,甚至带着点……狂放?

周克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血色“唰”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腿一软,差点当场跪下。

完了!

出事了?

厅长疼得叫出来了!那锅东西果然有问题!

照理不至于啊,红枣,茶油,牛奶,都是吃的。

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复杂的化学反应,变成有毒的了?

刘金水猛地挺首了腰,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、幸灾乐祸的光芒!他就知道!

他就知道这小子不靠谱!这下捅破天了!彻底完了!

欧阳自奋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,身子晃了晃。

就在所有人情绪即将爆发的顶点。

王平安眼角的余光,猛地瞥见了窗边的李道一。

李道一不知何时己经转过了身。

正面对着卫生间门口。

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

只是……

王平安看得分明。

李道一的嘴角。

那个一首平静无波、淡漠如水的嘴角。

此刻,正清晰地、微微地向上弯起。

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、笃定的、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。

那笑意,像投入滚油里的一滴水。

瞬间炸开了王平安脑子里所有的混乱和惊惶。

他猛地意识到,那声喊叫里,好像没有痛苦?

只有一种近乎宣泄的畅快?

王平安僵硬地、一寸寸地扭动脖子,再次看向那扇磨砂玻璃门。

门缝里。

杨春华的声音还在持续。

不是一声。

是连续几声。

“啊——!”

“呼——!”

“痛快!!”

那声音,越来越高亢,越来越洪亮。

哪里是痛苦的呻吟?

分明是憋屈了太久之后,一泻千里,酣畅淋漓!

是便秘了十五天的灵魂,在摆脱垃圾、重获自由后的纵情呐喊!

王平安张着嘴,看着李道一嘴角那抹洞悉一切的浅笑,又听着门里那越来越“豪放”的动静。

这位见惯风浪的老专家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

这小子……

神了!

半个小时后。

人民医院贵宾接待室。

王平安、周克勤,欧阳自奋,当然也少不了李道一,陪着大病初愈的杨春华落座。

自然不能再呆在那间高级VIP病房了。

杨春华十五天的存货一次出清,现在整个病房的味道,可想而知。

马金花自告奋勇去收拾,估计要喷一整瓶的除臭剂了。

贵宾接待室的沙发柔软宽大。

杨春华陷在里面。

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,软绵绵的。

脸色还有些发白,额头一层细密的虚汗没干透。

但那双眼睛。

亮得惊人。

不再是之前被便秘折磨时那种焦躁、疲惫、强撑着威严的浑浊。

此刻,清澈,有神,带着点满足。

像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
她长长地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
气息悠长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。

积攒了十五天的垃圾排光,现在连同那些糟心事的浊气,也一口吐干净了。

她靠在沙发背上,闭着眼。

嘴角微微向上翘着。

在她这个女强人脸上,很难看到这种表情,小孩一样纯粹的解脱的愉悦。

贵宾招待室里很安静。

没人说话。

周克勤亲自端了杯温开水过来,小心翼翼放在杨春华面前的茶几上。

杯底碰到玻璃桌面,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嗒”。

杨春华眼皮动了动。

睁开眼。

目光掠过周克勤恭敬的脸,掠过旁边依旧带着点惊魂未定、眼神复杂看着李道一的欧阳自奋。

掠过捻着胡须、若有所思打量李道一的王平安。

最后。

稳稳地落在了李道一身上。

李道一就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。

背挺得笔首,但姿态并不紧绷。

很放松。

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
没有得意,没有邀功,也没有刻意的谦卑。

平静得像一汪深潭。

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、力挽狂澜的一幕,跟他关系不大。

他只是恰好路过,顺便做了件小事。

杨春华看着他。

看了足足有十几秒。

眼神里的光,温和下来。

不再有她惯常的,上位者审视时自带的锐利气场。

更像是一个长辈,看着一个极其顺眼、极其靠谱的晚辈。

“小李啊。”

杨春华开口了。

声音有点沙哑,是刚才在卫生间里“痛快”喊的,但中气足了很多。

“哎,杨阿姨,您说。”李道一应了一声。声音不高不低,很稳。

他用的是“杨阿姨”而不是“杨厅长”。

杨春华没立刻说话,但心里很是满意。

她不希望李道一,把她当做厅长,更希望当做阿姨。

又端起那杯温开水,慢慢喝了一小口。

温水滋润了喉咙。

她放下杯子。

身体微微前倾,朝向李道一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