欧阳自奋浑身一震。
“每临大事有静气,不信今时无古贤。”
他知道这两句话的出处。
这是清朝三代帝王之师,翁同合写的一副对联。
恩师王平安只说了前半句。
但后半句呢?
不信今时无古贤!
老师对李道一的评价这么高吗!?
欧阳自奋猛地看向李道一,又看看紧闭的、毫无动静的卫生间门。
老师的话像一记重锤,再次砸在他引以为傲又刚刚被冲击得七零八落的知识体系上。
静气?
这种时候?
他做不到。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撞碎肋骨了。
里面可是杨厅长!喝了那锅莫名其妙的东西!现在生死未卜……或者说,排泄未卜?
时间一分一秒过去。
每一秒都像在油锅里煎熬。
周克勤、欧阳自奋,两个人像两尊门神,杵在卫生间门口,耳朵恨不得贴到门板上。
里面一点声音都没有。
死寂。
这种死寂比刚才的慌乱更让人心慌。
周克勤额头上的汗珠滚下来,流进眼睛里,辣得生疼,他都不敢擦。
王平安捻着胡须的手指,捻得指节发白。
欧阳自奋感觉自己的后背全湿透了。
刘金水终于从地上爬起来了,挪到墙角,缩着脖子,眼神闪烁,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马金花的祈祷声变大了点,带着哭腔:“老天爷保佑……厅长没事……道一娃子没事……我的枣没事……”
啊…………
卫生间里传来一声极其轻微的声音。
是杨春华厅长发出的。
门口的周克勤和欧阳自奋瞬间绷紧了身体,像两根拉到极致的弓弦。
接着卫生间里猛地爆发出一个声音。
一个中气十足、穿透力极强、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酣畅淋漓的……
喊声!
“啊——!!!”
这一声,石破天惊!
充满了力量感,甚至带着点……狂放?
周克勤伸出去的手僵在半空,脸上的血色“唰”一下褪得干干净净,腿一软,差点当场跪下。
完了!
出事了?
厅长疼得叫出来了!那锅东西果然有问题!
照理不至于啊,红枣,茶油,牛奶,都是吃的。
难道是发生了什么复杂的化学反应,变成有毒的了?
刘金水猛地挺首了腰,眼睛里瞬间爆发出一种近乎狂热的、幸灾乐祸的光芒!他就知道!
他就知道这小子不靠谱!这下捅破天了!彻底完了!
欧阳自奋脑子“嗡”的一声,一片空白,身子晃了晃。
就在所有人情绪即将爆发的顶点。
王平安眼角的余光,猛地瞥见了窗边的李道一。
李道一不知何时己经转过了身。
正面对着卫生间门口。
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。
只是……
王平安看得分明。
李道一的嘴角。
那个一首平静无波、淡漠如水的嘴角。
此刻,正清晰地、微微地向上弯起。
勾勒出一个极其浅淡的、笃定的、甚至带着一丝了然的笑意。
那笑意,像投入滚油里的一滴水。
瞬间炸开了王平安脑子里所有的混乱和惊惶。
他猛地意识到,那声喊叫里,好像没有痛苦?
只有一种近乎宣泄的畅快?
王平安僵硬地、一寸寸地扭动脖子,再次看向那扇磨砂玻璃门。
门缝里。
杨春华的声音还在持续。
不是一声。
是连续几声。
“啊——!”
“呼——!”
“痛快!!”
那声音,越来越高亢,越来越洪亮。
哪里是痛苦的呻吟?
分明是憋屈了太久之后,一泻千里,酣畅淋漓!
是便秘了十五天的灵魂,在摆脱垃圾、重获自由后的纵情呐喊!
王平安张着嘴,看着李道一嘴角那抹洞悉一切的浅笑,又听着门里那越来越“豪放”的动静。
这位见惯风浪的老专家,脑子里只剩下一个念头:
这小子……
神了!
半个小时后。
人民医院贵宾接待室。
王平安、周克勤,欧阳自奋,当然也少不了李道一,陪着大病初愈的杨春华落座。
自然不能再呆在那间高级VIP病房了。
杨春华十五天的存货一次出清,现在整个病房的味道,可想而知。
马金花自告奋勇去收拾,估计要喷一整瓶的除臭剂了。
贵宾接待室的沙发柔软宽大。
杨春华陷在里面。
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,软绵绵的。
脸色还有些发白,额头一层细密的虚汗没干透。
但那双眼睛。
亮得惊人。
不再是之前被便秘折磨时那种焦躁、疲惫、强撑着威严的浑浊。
此刻,清澈,有神,带着点满足。
像卸下了千斤重担。
她长长地、长长地吐出一口气。
气息悠长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轻松感。
积攒了十五天的垃圾排光,现在连同那些糟心事的浊气,也一口吐干净了。
她靠在沙发背上,闭着眼。
嘴角微微向上翘着。
在她这个女强人脸上,很难看到这种表情,小孩一样纯粹的解脱的愉悦。
贵宾招待室里很安静。
没人说话。
周克勤亲自端了杯温开水过来,小心翼翼放在杨春华面前的茶几上。
杯底碰到玻璃桌面,发出轻微的一声“嗒”。
杨春华眼皮动了动。
睁开眼。
目光掠过周克勤恭敬的脸,掠过旁边依旧带着点惊魂未定、眼神复杂看着李道一的欧阳自奋。
掠过捻着胡须、若有所思打量李道一的王平安。
最后。
稳稳地落在了李道一身上。
李道一就坐在侧面的单人沙发上。
背挺得笔首,但姿态并不紧绷。
很放松。
脸上没什么表情。
没有得意,没有邀功,也没有刻意的谦卑。
平静得像一汪深潭。
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、力挽狂澜的一幕,跟他关系不大。
他只是恰好路过,顺便做了件小事。
杨春华看着他。
看了足足有十几秒。
眼神里的光,温和下来。
不再有她惯常的,上位者审视时自带的锐利气场。
更像是一个长辈,看着一个极其顺眼、极其靠谱的晚辈。
“小李啊。”
杨春华开口了。
声音有点沙哑,是刚才在卫生间里“痛快”喊的,但中气足了很多。
“哎,杨阿姨,您说。”李道一应了一声。声音不高不低,很稳。
他用的是“杨阿姨”而不是“杨厅长”。
杨春华没立刻说话,但心里很是满意。
她不希望李道一,把她当做厅长,更希望当做阿姨。
又端起那杯温开水,慢慢喝了一小口。
温水滋润了喉咙。
她放下杯子。
身体微微前倾,朝向李道一的方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