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9章 圈养器

郑冲瘫在冰冷泥地上,像条被抽了筋的癞皮狗。新买的工装彻底成了烂泥裹尸布,湿冷粘腻地贴着皮肉。屋里那点可怜的天光,穿过破窗纸窟窿眼儿,落在他身上,只照亮一片狼藉污糟。肩膀那破口子里空荡荡的,凉飕飕的风首往里灌,却再也吹不熄心窝深处那被强行按进去的“炉芯子”——那里像嵌了块永燃的暗红烙铁,闷闷地烧灼,不烫死皮肉,却钻心透骨地疼。

他眼珠子迟钝地转了半圈,视线落回那铺冻死人的土炕。

炕面中央,那个被他用“念火疙瘩”硬生生砸出来的小泥坑,此刻边缘己经硬化、塌陷成一个丑陋的黑窟窿。窟窿深处,那截破土而出的金属断角,幽幽地杵着。上面附着的稀软泥浆正迅速板结、脱落。断角本身那种吞噬了金红符火后特有的淤暗血色也褪去大半,重新显露出内里的深黑材质。但诡异的是,那一道道扭曲盘绕、仿佛刻在骨子里的符箓凹槽纹路深处,却隐隐然流动着一丝难以捕捉的、极其微弱的……暗红微芒。像沉睡毒蛇瞳孔深处的一点余烬,微弱,却真实存在着。丝丝缕缕极其寡淡的暖意,正从那断角的核心向西周极缓慢地弥散开。

这暖意,混杂着炕面泥土本身的冰冷湿气,形成一股怪异的暖流,贴着郑冲瘫坐在地的屁股蛋子往上爬。

暖……

郑冲混沌的脑子像是被针扎了一下。

不是冻土的死寂冰寒?竟然真……热乎了点?

这念头像根烧红的针,狠狠刺破了他被绝望冰封的麻木。一股混杂着荒诞、悲凉、和一星半点被欺骗后麻木认命的复杂玩意儿,“嗖”地顶了上来!他喉咙里滚出一声怪响,带着黏连不清的呜咽。不知是哭,是笑,还是纯粹被那块心口滚烫“炉芯子”憋出来的气音。

他撑着冰冷的地面,忍着骨头散了架似的疼,慢腾腾地、极其僵硬地爬了起来。两条腿软得像煮烂的面条,走一步晃三晃。他蹭到那土炕边,如同挪向一块烧红的铁板。

炕面上那个黑窟窿里杵着的金属断角,像一根嘲讽的枯指。他伸出手指,带着十二万分的小心、惊恐以及那点可笑的验证心思,朝着离断角远一点的炕面边缘……试探着摸了过去。

指尖触到冰冷的硬土。

但下一秒——

咦?

指尖再往里挪半寸!

一层极其薄弱的、仿佛错觉般的暖意,如同冬日里贴着炕沿打盹的懒猫呼出的气息,若有若无,擦过了他的指尖皮肤。

真他娘的……有点温乎了?!

郑冲触电般缩回手,猛地喘了一大口气!胸腔里那闷燃的“炉芯子”像是得到了感应,“嗡”地跳快了半拍,烫得他捂了一下心口!他又惊又疑,再看那截金属断角——幽暗死寂的表面下,那符箓凹槽深处,暗红微芒似乎……闪烁了一下?

他腿肚子一软,一个趔趄,整个人下意识地往后一坐——

“噗通!”

竟然一屁股坐回了方才瘫倒的冰冷泥地原位!

可就是这一屁股墩下去!

嘶……!!!

郑冲瞬间倒抽了一口来自地脉深处的凉气!

屁股底下传来的……

不再是刚才冻腚的冰冷泥土!

而是一块……足有人屁股大小、暖烘烘、软乎乎的……热乎“土垫子”?!

这感觉太诡异了!

硬邦邦的冻土层还在,但就在他臀肉压实的这块地方,地气深处仿佛瞬间被点了个小暖炉!一股温热透过湿冷的单薄工装裤,不容分说地熨帖上来!驱散了那彻骨的冰寒!

暖!

结结实实的暖!

跟他瘫倒这位置的冰凉形成冰火两重天的刺目对比!跟刚才指尖蹭到的那点儿虚飘的温热气,完全不是一个分量!暖得……像块刚捂暖的土烘炉垫!

郑冲懵了!彻底懵了!眼珠子瞪得比啃萝卜的兔子还红!他屁股不敢挪窝,僵硬地感受着那方寸之地传来的、久旱逢甘霖般的暖意。再抬头,惊恐万状地看向那铺死炕上杵着的断角——那凹槽里的暗红微芒,似乎……更鲜活了一点?

他脑子“轰”地一声!一个让他浑身汗毛倒竖的念头疯狂炸开:

老头说他是自暖炉芯子……

老头说这破屋这破炕是这截断角的保命热气汤子……

这炕……这地……这屋……

正在吃他!

正在把他心窝里那个“炉芯子”闷烧出来的微薄热乎劲儿……

一丝一缕地,转化成它需要的“暖”……

然后,精准地……回馈到他瘫坐的屁股蛋子底下!

像个精准施舍的恩赐!

又像个……喂一口,给点甜头吊着的……

活牲口圈养器?!

一股寒意比这破屋的任何穿堂风都更刺骨,瞬间冻透了郑冲的灵魂!他不是被暖醒了!他是被吓醒了!暖意还在屁股底下真实不虚地散发着,如同最甜美的毒药!

他像个被架在文火上慢烤的活牲口!

那截破炕底下埋的断角,就是架着他的铁钎子!

那老东西打的根本不是什么“暖炕头”的鬼主意!

是拿他这个“活祭炉鼎”当永续火种!当给这截冰冷死物“续命”的柴火!

“啊——!!!!”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撕裂了死寂!郑冲如同被蛇咬了的野狗,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了起来,连滚带爬地扑向门口!太可怕了!连坐下去的地都被那东西“吃”成了陷阱!暖意变成了最恐怖的钩子!这屋!这地!全是它的口!吃人的口!

他疯了一样撞开那扇顶了根破木头的门,跌跌撞撞冲进外面同样冰冷刺骨的晨雾中!脚上新胶鞋踩在冻硬的泥地上,“嘎吱”作响,步步锥心。新衣服破了,心口里被硬塞了个烙铁,连屁股底下最后一片冰冷的“安全地”都没了!

他扑跪在结着薄霜的院门口烂泥地上,撕心裂肺地干嚎起来,声音嘶哑破裂:

“老头!你个遭瘟的老扒皮!坑死爹了!坑死爹了啊!!!”

寒风卷过枯草,空荡荡的黄土坡上,只有他撕心裂肺、孤零零的嚎啕,和屋里土炕上那截在昏光中静静杵立、符箓凹槽深处暗红微芒无声跃动的冰冷断角遥相呼应。

就在郑冲的嚎哭带着血沫子噎在喉咙里时,胸口那闷烧的“炉芯子”猛地一阵痉挛抽动!

“呕——!”

他猝不及防,一口又腥又甜的滚烫液体猛地呛喷出来!狠狠砸在面前冻硬的地面上!

暗红粘稠!还带着点……如同煤渣碾碎般的……漆黑碎石粒子!

那些碎石粒子在晨光下反射出金属般冰冷的光泽,表面依稀流转着极其细微、扭曲盘绕的纹路……如同……

符箓的残渣!

郑冲呆呆地看着地上那滩诡异的黑红混合物,又惊恐地摸了摸自己发干发紧的喉咙。

那截断角……不满足只“喂暖”了。

它开始……

反刍废料!

他不再是柴火。

他是被塞进炉子里的活煤。

烧完了自己的一点光热,还得吐出炉底灰渣。

《黄天秘篆》,终于开始消化它的祭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