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0章 吐篆为食

郑冲跪趴在冻硬的泥地上,喉咙里那股腥甜灼烫的呕吐物残味卡着气管,呛得他眼泪鼻涕横流。他胡乱用手背蹭着嘴,新工装袖口沾满黑红粘稠的秽物。晨光惨白,照着他眼前那滩砸在冻土上的呕吐物——暗红似血的底浆里,星星点点嵌着无数芝麻粒大小、黑黢黢、碎玻璃碴子似的硬粒!粒粒闪着幽冷如金属的寒芒,细看之下,表面竟爬满扭曲如活蛇的极细微符箓凹痕!

“呕……呕……”干呕声成了破风箱的嘶鸣。他死命抠着喉咙,试图把那股盘踞在胸腔里的烧灼和异物感统统吐出来,可除了带血的涎水,再也呕不出半粒黑渣。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,方才呕出那团污秽后,胸腔里那块闷燃的“炉芯子”竟然……诡异地轻松了一瞬!紧接着便如同刚刚烧完一炉旺火的通红铁壳,虽然仍旧滚烫,但那钻心戳肺的灼痛感,竟似减轻了半分?!

那滩暗红污浆里的碎符黑粒,在晨霜寒气里迅速结起一层白霜。

符箓残渣?

是……被炼过的……废料?

吐出来……就不那么烧心了?!

这念头如同裹了蜜的毒钩,扎进郑冲混乱的大脑。一丝极其荒诞、带着自虐的解脱感,顺着冰冷的脊柱爬上来。他瘫坐在地,粗重地喘息,眼睛死死盯着地上那滩结霜的秽物,又下意识地伸手摸了摸依旧闷热的心口。

肚子……火烧火燎地疼!

不是呕后的痉挛!

是一种从脏腑深处炸开的、如同烧膛般的……饥饿感!

饿!前所未有的饿!饿得他眼珠发绿,肠子像是被无形的手死死拧紧!这饥饿感凶猛异常,来得毫无道理!仿佛刚刚吐出去的不是毒药废料,而是全身精血的精华!

“饿……饿死俺了……”郑冲喉咙深处滚出野兽般的低吼。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找点吃的,可灶台冷似冰,屋里除了啃不动的冻土疙瘩,啥也没有!他的目光像被粘住一样,又一次不受控制地瞥向了地上那滩开始冻结的黑红混合物……那冰冷凝固的秽物表面,被晨光照出一点微弱的、油腻的暗光……

饿……饿极了……能填肚子的……是不是……就行?

那黑粒粒……吐出来就不烧心了……吃下去……是不是……就不饿了?!

郑冲猛地一个激灵!如同被冰水浇头!疯狂摇头,想把那魔鬼般的念头甩出去!然而胸腔内那股疯狂的烧灼饥火却越燃越旺!烧得他五脏六腑都在打卷抽筋!唾液不受控制地分泌,喉咙深处甚至溢出带甜腥的饥渴涎线!

就在他被这疯狂的饥饿与恐惧彻底撕裂之际——

“嘶……呜……”

一声极其轻微、如同受伤野兽在洞穴深处哀鸣般的低哼,毫无征兆地自他身后的小屋内传来!

声音来源……正是那铺土炕中央、被他用“念火疙瘩”砸塌的黑窟窿深处!

是那截嵌入炕泥的冰冷金属断角!

它……在叫?!

断角符箓凹槽深处那点微弱的暗红芒,此刻正剧烈地摇曳、明灭!如同一个被扼住喉咙的人濒死的喘息!那透过泥土缓慢散发的微弱暖意,也随之紊乱、衰弱下去!仿佛它自身的存在,正因缺乏某种维系而……濒临熄灭!

“呵……”一声若有似无、如同垂死叹息般的诡笑,在郑冲耳边如同冰屑摩擦:

“炉芯子刚焐热……填料的嘴……就空了……”老头的声音带着一种令人发狂的平静,如同刽子手宣读判决,“自个儿吐了口精血点子(指反刍的符箓残渣)……肚子里攒的那点压仓底的‘本命薪柴’(指血肉精气)……不就空了?”

老头的声音在郑冲混乱的神智里扭曲回荡:

“吃啊……不吃……灶头里这点小暖汤水(指维系断角的微温)……可就凉喽……”

郑冲浑身剧烈一震!恐惧彻底压垮了残存的神智!

那截断角饥饿的哀鸣!

老头那句“肚子里空了”、“灶头暖汤凉喽”……

如同一把淬了毒的钥匙,瞬间打开了他最后那点理智的闸门!轰——!被烧穿了顶的饥火混合着对断角“暖意”来源的扭曲渴望,彻底焚尽了所有挣扎!

他连滚带爬地扑向那滩己经开始冻结的暗红秽物!喉咙里发出野兽护食般的“嗬嗬”低吼!两只沾满泥污血痂的枯手,如同挖掘金矿的疯子,狠狠刨向那冻硬的呕吐物!指甲劈裂,指尖划出血痕也浑然不顾!他抠起一大块冻结着黑色符箓残渣的肮脏冰坨,塞进嘴里!

“咔嚓!咔嚓!咔嚓!”

冻僵的暗红血浆渣子在牙齿下爆开!冰冷的腥咸味、难以言喻的泥土锈蚀和金属腐败的混合臭气,瞬间灌满口腔鼻腔!那嵌在血渣里的芝麻粒大小、坚硬冰冷的符箓残渣,被牙齿碾得“咯嘣”作响!如同嚼碎了一嘴细碎的、刻满诅咒的金属砂砾!苦涩!腥臊!刮喉!

“呕——!”生理的本能疯狂抗拒!胃袋痉挛着翻江倒海!

但下一瞬——

一股灼热!一股仿佛来自他心口深处那闷燃“炉芯子”被添了柴火后、陡然爆燃的猛烈灼热!如同滚烫的岩浆灌入冻僵的河床!霸道地冲垮了那令人欲呕的冰冷腥苦!这股热流炸开,瞬间席卷了整个被饥火灼烧的肠胃!痉挛停止了!烧灼的饥饿感如同被冰层覆盖的炭火,瞬间闷了下去!

舒坦!

一种被强行填塞、带着破坏性的病态满足感!顺着喉咙一路烧灼到胃袋!而胸口那个“炉芯子”的灼痛,随着这口“垃圾”下肚,竟似乎真的……平息了一分?!

“哈……哈……”郑冲喘息着,鼻涕眼泪混合着咀嚼时淌下的肮脏涎水糊满了下巴。他眼神涣散,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狂喜和沉沦的麻木,低头看向手里另外半块冻结的污秽。

就在这时——

“沙……沙……”

那土炕中央的黑窟窿里,断角发出的低低哀鸣消失了。

取而代之的,是细微的、仿佛泥浪轻抚岸边的……舒缓声息。

那符箓凹槽深处摇曳明灭的暗红微芒,缓缓稳定下来,光亮虽未增强,却重新变得……均匀柔和。

一股比先前更清晰、更绵长的温暖感,如同温泉泡开后缓缓弥散的水汽,温吞地、带着一丝满足的倦意,重新从那铺土炕的中心位置……渗透扩散开来。

屋里的寒气被这股温吞的暖流冲刷,似乎都退缩了寸许。光线落在土炕那黑窟窿附近塌陷的泥面上,泛起一层极其微弱的、湿漉漉的水汽光泽,像刚蒸过馒头的灶台边缘。

暖……是真的暖……

郑冲茫然地看着那重新散发出温吞暖意的土炕中心,又低头看看手里那半块捏碎的、夹杂着无数扭曲符箓黑粒的肮脏呕吐冰坨。

他知道。

他没救了。

从他为了那点虚假的暖意,疯狂地把那刻满诅咒符箓的冰冷呕吐物塞进喉咙,用肮脏血肉去喂养心口那个吞噬自身的“炉芯子”的那一刻起。

从他嚼碎那象征着自身被反复榨干提炼后的“符箓残渣”,将其作为维系这截冰冷死物和那可悲暖炕头的“薪粮”的那一刻起。

他就彻底把自己…

和这截冰冷的《黄天秘篆》断角…

和他渴望暖和的破土炕…

变成了一个肮脏的…

扭曲的…

永无尽头的…血肉供养循环炼炉!

这暖意。

每一丝……

都饱蘸着他被反复压榨、被反刍、被嚼碎吞咽的……

碎符残躯的苦涩回甘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