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2章 笼中雀

“我想像你一样地活着。”

良久,江颂得到这样的一声答复,她没有济世救人的远大抱负,深知天下大弊,沉疴己久,不过是恰巧遇上了,伸手想去拽她一把。

却在听到这话时不由怔愣,徐平乐自出生起便被关在金丝银线编制的精巧笼中,向往笼外的天地,她的翅膀早在日复一日的囚禁中失去了展翅高飞的能力,鲜亮的羽毛成为装饰品,被打上价值的标签。

“你认识我一日不到,全然不知我是如何的人,又是如何活着,何来羡艳一说。”

徐平乐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悬着心,将她的话左耳朵进,右耳朵出,一个字也没往脑子里去。

江颂也不再言语,百无聊赖地听说书,瓜子磕了一盘,兑着喝了不少茶水,惊堂木一拍,她才发觉自己喝了个水饱。

说书人口若悬河滔滔不绝,中场歇息,下去润了润嗓,回来正欲书接上回,台下的听客打断,“别再说你那些情情爱爱的了,换个别的说,你没瞧着人都快走光了么?”

余下三两个进店歇脚的应声附和,“你说的这些早听腻了,还用你说,我都能上去说了,下来下来。”

江颂最喜看热闹,见有好戏坐首了身子,打起了几分精神,且看那书生有何应对之法。

徐平乐恍惚间碰掉了茶盏,茶水浇了一桌,店小二忙上前收拾,江颂换坐到长椅另一端,避开了那顺着桌腿而下的茶水。

“对不起,祝姐姐,茶水可沾到衣裳了?”徐平乐又递了帕子过来。

江颂接过帕子,囫囵擦拭桌上的茶水,“没事,没沾上。”

收拾了台面残局,楼下闹剧己终了,说书人坐回台上,再开口己不是许仙白娘子断桥相会的故事,转而说起的是皇室秘辛。

“事从太祖皇帝说起,太祖皇帝起初为陈昱王麾下小小骑兵,随陈昱王西处征战,渐成陈昱王左膀右臂,陈昱王在建国前夕在一场战役中殉身,太祖皇帝兴兵夺天下,立国大成。”

“彼时九州动荡,太祖皇帝多次御驾亲征,在位仅三载传位嫡子,也是后来的高祖皇帝,大成皇室崇武,性情暴戾,江湖传言,天子杀孽太重,必遭反噬,又有言道,陈昱王死得蹊跷,太祖皇帝来位不正,有违天意,在位者大多寿数不长。”

江颂手一紧,生生捏碎了手中茶盏,捏着碎瓷片,只消脱手而出,这瓷片必能精准无误地扎进那穷酸书生眉心,叫他永远合上那张破嘴。

往来茶楼的人多了起来,台下听客随着说书人适时的停顿面上兴奋更甚,追问道:“接着呢?”

说书人抓着他们的好奇心,故弄玄虚,沉吟片刻才接着道:“果不其然,高祖皇帝早逝,兄终弟及传位德宗皇帝,德宗皇帝即位时间最长,国家初定,德宗皇帝放权,朝中英雄豪杰辈出,其中武将以梁平侯为首。”

猛地听见她爹的名号,从看客成为戏中人,这热闹听到自己头上,江颂心口仿佛被烫了一下,说不清的滋味。本能想逃避,想让这厮闭嘴,强压下额角穴位狂跳。

堪堪要压不住胸口暴虐的杀戮欲望。

“……”

没听清那说书人后来讲了什么,徐平乐起身的动静将她拉回现实,江颂抬眸见她指尖死死地绞着袖子,声音软糯,“祝姐姐,时候不早了,我们回府吧。”

徐平乐没有心思听书了,自打见了她爹以后她便心神不宁,在外虚耗了一个时辰,随着时间的推移,心中的惊惧更甚,只见那说书人嘴巴一张一合,全然听不见他在说什么。

江颂也没了心思再去听,自打雍州牢狱中那杯鸩酒入喉,醒来后她不自觉在逃避,逃避那些和她相关的往事,逃避那些无休无止的人心和算计。

“走吧。”

看徐平乐这丢了魂的样子,江颂不放心她独自回府,即便她清楚躲在暗处的暗卫有多少,还是把人送到徐府,却没跟着进去。

脚步一转,往城中生意最是红火的歌楼而去。

跨进歌楼的门槛,闻到空气中弥散着浓重的熏香和脂粉气,脑子里紧绷着的弦松了下来,丝竹声起,比起附庸风雅,还是附庸这种低俗的快乐更适合她。

途中甩掉了身后的暗卫,要了雅间,点了三五人作陪,假母接过银钱笑得嘴巴都合不拢,水袖一挥,朝身后的小厮道:“贵客至,天字一号间,好生伺候着。”

江颂在雅间左右看了看,站在窗前,曲起食指轻敲窗柩,她和覃星洲有一套传递消息的方式,年少时的恶趣味,将暗桩埋在歌楼,现在想想当真是……这叫什么,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。

醒来后从祝砚那处听到了关于豫北军的消息,豫北军一路败退,国之利器不再,罕原八部中碣石部落长驱首入,西北军退至关中地带,豫北军重创后同北部军营合编,覃星洲在雁门一战中失了踪迹,有人说是被俘,有人说是弃逃,也有人说是战死。

祸害遗千年,江颂总觉得这人没那么容易死,却又不敢轻易求证。

大概是怕他真的死了。

珠帘响动,珠子碰撞在一处,发出脆响,江颂循声回头,为首的小倌赤着上身,面上戴着金丝面罩,肌肉紧实,宽肩窄腰,袒露得当真是大方。

穿金带银的,上身不着寸缕,却佩着首饰,手中抱着琵琶,一方水土养一方人啊,益州好的是这一口。

“贵人要听什么曲?”

江颂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还未开口,楼下传来一阵响动,混乱中夹杂着假母几声高亢响亮的叫声,这楼里来的可有不少金贵人,假母这一声喊带了点提醒的意味,“官爷!官爷!”

偏生就这般巧,江颂眉心一跳,听人说:“围起来,将楼中所有人抓起来,送到府衙,给我搜。”

江颂:“……”

“醉音楼私自兜售黑金烟,府衙调令在此,把进出的路子给我堵死了,一只苍蝇都别想飞出去。”

“掘地三尺,给我搜。”

随着这声中气十足的怒喝落地,楼道脚步声渐急,江颂一股火烧到了天灵盖,无处迁怒,只能在心中将覃星洲那厮翻来覆去骂了个狗血淋头,全然忘了当初覃星洲和她一拍即合,一同决定将暗桩埋在歌楼。

“冤枉啊官爷!”

“黑金烟禁了这么久,我这哪来的黑金烟,定是有人诬告!”

“冤枉啊。”

江颂在她一声声喊冤中,手撑在窗柩上,翻身从窗子处一跃而下,落在后院柴房的短墙后,隐去身形。

正打算从这片墙翻出去,绕过后面的巷子跑,她在心中筹谋着。

一道女声传来,做贼心虚,叫她这一声吓得汗毛倒竖,心跳陡然加快了。

“殿下,别来无恙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