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想砸便砸,也不贵。”祝砚幽幽开口。
江颂发现祝砚进来说话总是这个腔调,活似人欠了他几百两一般。江颂将茶壶搁置在一旁,垂眸叹息。
“陈家那边你派人去查了?”祝砚问。
江颂怀疑自已在祝砚心目中竟然有蠢笨至此,语气丧丧的,“查了,一无所获。”
祝砚什么也不说,坐回书案前,江颂蹭了过去接过他手里的墨条,“你是不是知道什么?”
“不知道。”祝砚淡声答道。
江颂往砚台里搁了一点水手执墨条开始细细研磨,下巴抵在书案上,眸光呆滞,倒是没忘记手上的动作。
“你推行的禁军改编挡了不少世家的道,他们如今借着这股东风发力将矛头指向你,这是积怨已久,没了这次还有下次,总该是要受的。”
禁军属于军户,只负责保全雍州城无需外派边境也不用上战场,大成为了鼓励民众从军,军户在税收上政策比民户商户好上太多,禁军成了炙手可热的香饽饽,多被世家钻了空子。
“你的意思是这个哑巴亏我便吃定了?”江颂顿了一下,“若我不把陈武送到雍州府呢?”
祝砚答道:“那来日陈家闹起来,必不会是今天这个阵仗了。”
江颂放下墨条,柔若无骨似的顺势倒在祝砚腿上,伸手抱住他的小腿。
祝砚手上一顿,垂眸看向江颂,这撒娇耍赖的样子同她捡回来的狸奴一模一样。祝砚的手垂落在她头顶,悬停了片刻,收回手道:“事已至此……”
江颂抬眸对上他的视线,等着他的后半句,她保准指哪打哪。
祝砚对上她殷切的眸光,话音一顿,“先用膳吧。”
江颂的眸光肉眼可见地萎靡了,脑袋垂下去时额头磕到了书案,发出砰地一声响。
“你怎么这么呆?”祝砚没忍住轻笑出声。
“……”
皇宫。
春风撩人,吹落枝桠上的三两朵桃花,落英纷纷。
人人都想成为这股来去无拘束的风,最终都成了被风吹落的花瓣,在洪流中下坠,翻滚,最终被踩进泥里慢慢消失。
两仪殿中大皇子夏皓瑞立于书案边一一答了皇帝考核功课的提问,前世做了几年皇帝,虽不未作出多少利国利民的大事,对朝政事上有了自已的理解。
是以答出来皇帝满意极了,频频点头夸赞,说他进来懂得用功了。
“儿子近来得了贵人相助。”夏皓瑞回道。
“哦?说说看?”
“是皇姐的伴读,他的策论常被太傅挂在嘴边,我遇见不懂的便拿去问他,他很是耐心,讲的也通俗易懂,我听多了便记下了。”
皇帝问:“你说的可是南梁郡王祝砚?”
“正是。”
皇帝沉吟不语,转而问起江颂在崇文馆的表现。夏皓瑞一直想不通,父皇一向是偏宠皇姐的,为何最后会动了杀心。
许是有什么误会?
这一世必定不能再道前世覆辙,他下意识缓和起两人的关系,“皇姐不常来听学,她领了禁军总督杂事不少,她来崇文馆常教导我骑射,还夸我长进了不少,今岁秋猎有望拔得头筹。”
“是她教你这么说的?”
夏皓瑞一凛,装出了天真烂漫又带着些愚钝的神情,“没有,皇姐真的夸我了,不过最后一句是我自已悟的。”
皇帝的表情缓和了不少,大笑出声,“今岁有你皇姐在,秋猎不可能有人能越过她拔得头筹。”
皇帝不由得忆起江颂少时一身朱红骑服扬鞭策马笑得恣意,骏马跑得飞快,如同时光流逝一晃而过。
坐在巅峰皇位,实在是高处不胜寒,做事看人总是斟酌了又斟酌,被这江山百姓的重担压的喘不过气,总想看清人心弯绕,回首身侧才明了孤家寡人的含义。
胸中难得涌现出些许温情,想起那个自已看着长大,高傲又娇纵的小姑娘,他让夏皓瑞先回去,赐了不少糕点,弯下腰摸了摸他的脑袋。
倘若有得选,他更想生在寻常人家,享受儿女承欢膝下,兄友弟恭。
赵怀钰将外衫披在他身上,“陛下,乐安王求见。”
“不见。”皇帝揪下枝头开的最好的一枝花,拇指和食指捻住最顶端开得最艳丽的一朵,用力将其碾碎,“让她回府去。”
让她留守雍都到崇文馆听学,她带着祝砚开始“教导”起皇子来了?他尚未年老昏聩到这个地步,如此急着站队。
这位能号令三军,破罕原成就不败佳话的将帅,不仅令外族胆怯,也让内臣疑心。
江颂是忠臣不假,只是眼界太高,看不清她忠于大成,还是忠于夏家,来日夏皓瑞即位,江颂权势滔天,大皇子能坐稳那个位置吗?
如今四境太平,尚有时间可以慢慢磨去她的爪牙。
赵怀钰自殿中出来,“回王爷话,陛下刚处理完政事乏了,王爷还是改日再来。”
江颂毫不意外,她保持着这个节奏入宫来催促陈武一案的进度,上书皇帝不看,奏疏压在政事堂,连个批复都没有。江颂只能杀进宫来,再拖延几日陈武的尸身该腐坏了,拖不过陈家等到陈武入殓,真成无头冤案了。
“乐安,进来。”皇帝的声音自殿中传了出来,江颂进来被皇帝拖着颇为不满,见到皇帝面色苍白,很是疲累的样子那股气又悄然散尽。
“陛下病了?找太医看过了吗?”江颂问。
“又是这般急吼吼的来,有事说事。”
江颂眼睛一亮,别说,还真是有事。
“求陛下令雍州府公开审理陈武一案,此事蹊跷,当日禁军比武拳脚尚未伤及命脉,下台后陈武倒地抽搐,军医检查时他求着军医要‘烟’。”
“微臣觉得蹊跷,比武皆是点到为止,且陈武同那人并无深仇大恨,陈武还欠那人五两银子。”
江颂故作惊讶,“五两银子的,没过命的交情谁借啊。”
“陛下以为呢?”
皇帝张了张嘴,一时无言,最后才扔下一句,“江颂,你到底是有多穷?”
穷到砸个茶壶都舍不得。
“总之不算宽裕,此事暂且按下不表。”江颂一抬手,“此事疑点重重,还望陛下明察,公开审理此案。”
“此事我已知晓。”皇帝拿出一个玉石质地的小妆匣,“这大抵是你口中说的‘烟’,此物类似五石散,燃烧时吸食烟雾,吸食时浑身燥热会产生幻象,称为黑金烟。”
“楚王借着陈武一案探查到,几日前已上报,你行事莽撞冒失,此次算是个教训,罚你回府思过暂避锋芒,你一日三回入宫多次违抗圣令,给你把刀你直接逼宫得了。”皇帝语重心长道,“乐安,能懂点规矩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