七月二十，江颂整军北上，春夏收拾好行囊准备跟着走，江颂把她叫到跟前问她想留在梁州还是随军回雍州。
春夏八岁被卖入侯府，自小在后宅长大，能随着江颂走出雍州见识到城外的天地已是此生独一遭的顶顶大事，来梁州也是为了跟在江颂身侧好伺候她，如今她要走了，她如何能独自留下。
“姑娘去哪，春夏便去哪。”
“你是我的影子吗？若是我不在了呢，你又要跟着谁？”江颂说道，“你从不隶属于谁，春夏，你可以选择留在梁州帮着祝砚理账，或是同我回都城，天地宽阔，唯有亲眼所见、亲身所感方为真实，何必将自已拘于后宅。什么贤良淑德，好女子亦可志在四方，你何不去成就你的天地。”
“姑娘身边不可无人侍奉。”春夏犹豫道。
江颂取其食指用关节轻敲她的额头，“我同你说话，你是左耳进右耳出，我从军多年何时需要人侍奉。”
“万事，先想想自已。”江颂轻捏她的耳垂，“记住了吗？”
春夏点了点头，“春夏知晓。”
……
江颂最终只带走了卯亮，将春夏同包英杰留下。在她走后不久，祝砚启用了官旻君为梁州司仓，主掌官粮贩售一事。
梁州的官粮连着卖了半月，眼看着八月将至，秋收后各州郡仓廪丰足，届时粮价势必会下跌，梁州商会的富商已如热锅上的蚂蚁。
梁州大难，他们总惦记着抬价贩售，不论城中风风雨雨按兵不动一直积压至今。
眼下府衙同样不动如山，抬出一斗四文的价格，逼他们及时止损。
事到如今成了官商博弈，他们赌梁州府衙的库粮撑不到秋收，祝砚赌他们会坐不住开仓售粮。
春夏跟着官旻君算账，越算越心惊，她这辈子就没接触过这么多银钱，她们家姑爷真是个败家爷们，这哗啦啦出去使出去的银两如流水般，朝廷拨下来的赈灾款不过九牛一毛，连同修建堤坝的银钱一起使了个七七八八。
官旻君险些摔了算盘，这辈子就没做过这种赔钱买卖。
“王爷这般不怕玩脱了？如今账上已出赤字，府衙的库粮只够滁江工人两日的口粮了，你是打算再拆那面墙来填补？”
春夏心中亦满是问号，屏息等着祝砚的回答。
片刻后，祝砚淡声回道：“不知道，听天由命吧。”
官旻君险些揭案而起，“那你还这么云淡风轻，不想着去哪里找银钱。”
她这么说着，其实心里也清楚，哪里还有银钱给他们找。
天无绝人之路，隔日午后，卯亮带了两百石粮食入城，此事一出，富商不做他想，开始兜售库房的存粮，府衙将粮价回升至七文一斗，富商同样标出七文，百姓却不买账。
于是只能压低了以六文一斗出售，他们降，祝砚也跟着降，两相咬死，僵持不下。
官旻君手中有粮腰板也挺直了，这日问起祝砚，“那两百石的粮食简直就是及时雨，这招釜底抽薪，实在是高。你既心中已有成算为何不说，害我揪心得一夜未眠。”
祝砚收笔，用镇纸将写好的信纸压平晾干，“我只知这粮会来，却不知会到多少，更不知几时会到。”
两百石，实在是超出了他的想象，江颂在信中说得凄苦，讲她如何豁出颜面去筹粮一事描绘得极其生动。
最后附上一句，好在我颇善此道，才能将乞讨一事做得面不红心不跳。
为了这两百石粮食，想必路上耽误了不少时日，算着脚程，此时大军应当抵达西北边境了，再返回都城估计快入冬了。
展开写好的信纸，在末尾添了一句，天冷，勿忘加食添衣。
……
江颂收到信时险些气得跳起来，出行月余这还是第一封家书，满满两页纸写满了梁州形势，末了勉强添上去一句干干巴巴的关怀。
谁教他这么写的？
江颂气得险些要撕了去，最后还是展平铺好小心妥帖地收在妆匣盒子里。
祝砚将盘子铺得这般大，梁州今岁收成不必说，税收惨淡，来年如何填补这天坑。
江颂在驿站歇息，召见了豫北军的周将军，周老年五十，乃是豫北军老将，几年征战老了落了一身病根，天冷关节便不行了。
西北入冬早，过了八月袄子便要上了。
“属下问王爷安好。”周将军入了驿站朝她行礼，江颂连忙伸手去扶，“周叔折煞我了。”
周老嘿嘿一笑，问道：“王爷今年在雍州可好？军中那些臭小子天天在我耳边叨叨，问王爷什么时候回来，左一个大帅，右一个覃将军，吵得耳朵起茧子了。”
“我一切都好，边境如何？”
“罕原两位将军入朝为质，过了年边境太平了不少，偶尔能逮到几个小贼，刀都钝了。”说起罕原的将军，周老又问，“王爷此行是为迎碣石圣女入都城为妃？”
江颂饮了一盅茶润了润嗓，闻言微微颔首。
“简直胡来，大成边境两族通婚乃是死罪，外族的血怎的可以混淆皇家血脉！”
好在左右无人，周老这话实在是大不敬，叫人听了难免生出事端，“周老慎言啊。”
江颂从荷包中取出一万两银票放在周老手中，“这些银钱贴补军中将士，不日便要入冬，我已命城中老媪赶制冬衣，估摸着时日应当能赶在入冬前完成。我无法在西北久待，萧大人初至军中必定对军务不熟，周叔多提点，莫叫弟兄们心怀不忿。”
“听闻陛下要给王爷赐婚，日后王爷开府成家，这些体已的银两怎可再拿来贴补军用。”
“这不是我的私银，梁州剿匪所得，周叔不必顾虑。”
“劳王爷记挂。”
……
卯亮以为江颂会将他放在豫北军中，却不想江颂带着他南下回雍州。罕原使臣与他们同行，语言不通，双方甚少交流。
圣女容貌艳极，眉眼深邃，鼻梁高挺，麦色的肌肤搭配繁复服饰，满头银饰点缀下异域风情尽显。
卯亮看了一眼，连着做了几夜绮梦。
赶着秋末，禁军入雍都，这还是他第一次到这个地方，看得入了迷，脚下都忘了动作，被身后的人推搡着走。
江颂暂未想好将卯亮的去处，于是顺手扔进郡王府让他先从看家护院做起。
回府梳洗完毕后进宫述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