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冬,梁州城的气温降得飞快,祝砚睡时时常觉着床榻冰冷,一来二去冻出病来,起初只是轻咳,过了几日脑袋变得昏昏沉沉,无力思考,坐在书案前用手支着脑袋都能睡着。
春夏先发现的不对,忙叫人上了炭盆,唤来张太医为他诊脉。
疫病起初亦是如此症状,头疼咳嗽,张太医诊脉时春夏在一旁焦急等待着,若真叫祝砚染上了疫症姑娘在雍州怕是要急坏了。
张太医诊完开了方子,宽慰道:“不必忧心,王爷只是染了风寒,下官抓两帖药让王爷服下即可。”
春夏听罢方才心安了不少,她取下祝砚额头上的布巾放在水里浸泡降温后拧干叠好放在他额头,“王爷好生休养,莫要再劳累,病了叫姑娘知道,定要责备春夏未曾妥帖照顾王爷。”
“江颂给你来信了?”祝砚哑着嗓音问。
春夏思索片刻答道:“已有好几日未收到姑娘的来信了。”
祝砚淡声回了一句,“是吗?”
春夏点了点头。
待她走后祝砚将以往收到的书信拿出来再翻阅了一次,一开始江颂恨不得一日来一封,后来三日一封,如今已有半月未来信。
罕原使者入皇城,陛下封了圣女为惠妃,收入后宫,期间琐事不少,算起来应当也没几日她能闲着,许是耽搁了。
祝砚将信笺收好,披上外衫下了榻,坐在书案前右手握成拳抵在唇边轻咳了几声,取笔蘸墨,临了又不知从何说起。
笔尖悬空了片刻,墨点顺着笔尖滴落宣纸上,晕开了墨痕。
放下笔在书案前枯坐了片刻,指尖在桌面轻敲,双眸失神。
“王爷怎么下榻了?”春夏端着煎好的药进来,汤水浓稠褐色浓郁,鼻息间萦绕着淡淡的苦涩味道。
春夏将药搁置在台面上,“现下还有些烫,晾会再喝,莫等到药冷了,冷了便没用了。”
热的和冷的有何区别,不过是一个喝了发汗,一个尝着更苦涩些。
“知道了。”祝砚应下。
药汤氤氲着热气,闻着舌根发苦,回想起天牢中江颂强掰着他的嘴往里灌药,若不是他尚有一丝意识,定叫她灌的汤药活活呛死。
有些人在身边时常觉得聒噪,离远了又总不经意想起。
祝砚捏着鼻子灌了进去,末了留了一点在碗底,舌根的苦意经久不散,不同的是这会没人再藏着饴糖悄悄塞在他嘴里。
午后,信使送了新的信件过来,顺道给他带来了雍州城内暗桩探查到的消息。
祝砚接过纸条,上面白纸黑字写着:乐安王正暗中探查南禹联合罕原八部的真相。
祝砚给了回信:让她查,放出证据让她查清事情的真相。
江颂不是多疑的人,断不会一时兴起去探查两年前的往事,定是有人引导她去做,这人是谁?目的是什么?
病得迷糊的大脑发钝,思绪不畅。
良久,他才拆开了江颂送来的信件,他明知让江颂得知真相会将她推到对立面,如今他根基不稳,再树一个强敌实非明智之举。
祝砚有些看不清自已心底的情绪,江颂拥护夏家皇权,他们从一开始便不是一路人,侥幸得她一路相伴,明知该松手又为何心尖钝痛。
展开信纸,江颂其实写得一手好字,虽是草书却不凌乱,字如其人洒脱自在。祝砚一目十行看了下来,江颂在信中三两句带过了宫宴种种,聊起楚王的婚事,好一通控诉说江玥陪嫁了整一个侯府一事,末了例行公事问起他在梁州可好。
“另附郡王府嫡长女画像一张,今日她常私自溜出附中与城中狸奴厮混,胎珠暗结。时常忤逆我,待你回雍州,定要替我好生教训她。”
下面还藏着一张宣纸,简单粗犷的线条勾勒出小狸奴如今的胖了好几圈的身子,右下角还有一个红色的爪垫印迹。
祝砚浅浅地勾着唇,笑意渐渐凝固,流露出了几分怅然若失的情绪来。
他落笔,写下“年初你说携我去西境跑马,如今可还作数?”
……
江颂近日心绪杂乱得很,理不出章程,好几日未给祝砚写信。
她没想过南禹一案会是由一个自小被困在寺庙里的闲散王爷主导,而祝德只是他摆在明面上的挡箭牌。
她以往总觉得自已能制住祝砚,便大胆将他放在身边。
不知祝砚竟筹谋至此,与虎谋皮,引罕原八部入关,同楚王密谋征讨。
赢了便能顺势侵吞中原,败了以闲散王爷的身份请降,凭他的身份,皇帝无论如何不至于将他置于死地,总是可以转圜。
偏偏她为虎作伥,上赶着去力保他。
甚至连她这个枕边人都探不清他的深浅,祝砚如今的手伸到了哪里?
此间种种,真真叫人胆寒。
她松开手里的弓弦,箭矢破空而出,直中靶心,力度大到直接将靶子扎裂了。
情绪不佳时她常待在校场发泄。
江颂取出了一根新的箭搭在弓上,使力将弓拉满。身后传来老太太一声怒喝,“江颂!你这个不孝子孙!”
江颂被这个声音吸引得偏转了视线,拉满的弓箭对准了声音的源头,江老太太瞬间失了声,她看到了江颂眼底叫人不寒而栗的杀气。
以往盛气凌人的长辈架子瞬间软和下来,侯夫人在后面追得上气不接下气,眼见校场这剑拔弩张的气势,吓得险些跌了下去,好在身旁的婢女眼疾手快将她搀扶住。
“颂姐儿!快收起箭!莫要误伤了娘!”
话音未落,江颂的箭已经破空而出,击中了老太太额头上的碧玉簪,将其打了个粉碎,老太太半天银丝垂落,瞪大的眼睛翻起了白眼,吓晕了过去。
好事不出门,坏事传千里,江老太太醒来后换上诰命服入宫求见皇后娘娘去了,狠狠告了江颂一状。
大成崇尚孝道,不孝之人受千万人唾弃,罪行核实,直接罢了官丢进大牢的不在少数。
江颂不同,皇后拿不准主意,将此事说与太后听。
太后把江颂发落到护国寺吃斋念佛三个月,抄佛经为祖母祈福,太后娘娘的旨意便是皇帝也不敢驳了她的面子,同时堵住了文臣的嘴。
如此轻拿轻放,也不敢有人多嘴说什么,谁叫江颂是太后的外孙女,又是自小挂在心尖尖上宠的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