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牢昏暗,在江颂看过来时他闭上双眼,动作很小,江颂没注意到,抬脚向他走来,温热的手背贴向他额头,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怔得脑子成了浆糊。
一股清香袭来,江颂蹲下身手臂穿过他后颈和膝弯,将他打横抱了起来。
她到底是个什么人,他便是再瘦弱亦是个身量正常的男人,她竟抱得毫不费力。
带着馨香的狐裘裹在身上,温度传递过来,周身舒畅了不少。脑子昏沉,意识逐渐变得模糊不清,再醒来已是深夜,狱中有郎中在替他把脉。
那郎中先是啧了一声宣泄不满,随即大言不惭开始指责起江颂来,“大帅,回雍州前我如何同你说的,这人身子骨太差半点受不得寒,这又是战俘若你无意何苦劳心劳神救治。”
江颂似与他是旧相识,祝砚猜想这人必定是江颂亲信,大抵是军中医官。
“让你治便治,废话一箩筐。”江颂道,“你去抓了药务必亲自煎好送来狱中,同那些狱卒说是给我的补药,旁的不要多嘴提起,他们不会为难你。”
“是,大帅。”
难不成他上一世没有死在狱中,是得了江颂的庇护。
江颂将稻草铺开,要来了两床被褥,一床铺在底下,将他放在上面,另一床盖了上来,随后掀开被褥的一角无所顾忌地躺下了……
这人心中有无一点男女之防?直接躺在他身侧。
江颂自小习武体热,被褥很快被捂热,连带着他的位置都暖烘烘的,难得一夜好眠。
次日军医送了汤药过来,江颂舀了一勺塞进他嘴里,一看就是没伺候过人,他既已装晕无论如何得装得像些,故意不吞咽让药顺着嘴角流下。
江颂试了几次不得其法,拿帕子擦拭他嘴角的动作越发重了,颇有点恼羞成怒的味道。
江颂:“难不成得嘴对着嘴喂才行?”
祝砚:“???”
他以为江颂会直接吻下来,片刻后他喊来了狱卒,“来,你来喂。”
祝砚:“???”
他呛了一下睁开眼,对上江颂的视线。
狱卒见没他事了,不敢多停留,知道的太多死得快,脚下抹油溜走了。
江颂见他眼底一片迷茫,联想起侯府小叔膝下有一个庶子冬日掉进荷塘,捞出来后连烧了几日,醒了便不认的人,弱冠之年心智依然同孩童一般。
家中请了不少道士做法,只说他是惊得三魂七魄不全,她却觉着这人是活生生烧傻了。
祝砚自行军路上便烧了起来,细数起来也有好几日了,怕是同侯府的庶出公子一般烧傻了,连她也认不出来了。
她无端起了逗弄了心思,掩面哭了起来,“我是你夫人,如今你病的快死了,快些将这药喝了,别抛下我一人。”
以前怎不知叱咤沙场的江大帅私下是这般性子,什么胡话都能张口就来。眼下局势不明,装失忆是最好的法子,“怎的我一点都记不起来。”
记的起来就有鬼了,江颂把马上要冷掉的汤药喂给他,“无事,想不起来便慢慢想,把药喝了。”
几帖药下肚,身体松泛了不少,江颂在狱里数着送餐的次数算日子。
头三天还好,时间一长牢内阴湿待着实在难受,久未活动的筋骨都要锈了,她挨不住喊来管事的问他还要不要审,不审便放她回府。
祝砚看着刑部官员被“犯人”一通呵斥,脑袋低垂汗如雨下,随后命了几个人过来把江颂带走审问,牢狱内只剩他一人,躺在草堆上整理思绪。
他以前想坐龙椅,最终也如愿以偿,欠了那么多血债,留下一个百废待兴的国家给新皇,想来大抵是个存活不了两代人的王朝吧。
罕原八部迟早会入关统一这方土地。
南禹一役俘获的两位将军很快会成为和谈建交的筹码归还罕原,大成与罕原和谈打通商贸,几年的时间给了草原部落喘息的机会,他们不是人是狼群,野心十足,图谋的是整个天下。
人心最贪,江南沃土,南方海港连通南洋,这哪里是土地,是金子。
自古便是兵家必争之地。
趁着江颂不在,狱卒打开牢门将他带走,江颂的狐裘掉到地上,刺骨的冷意又回来了。狱卒将他带到刑房,楚王在刑拘前转了一圈,抄起鞭子蘸上辣椒水甩在他身上,鞭子打烂了囚服,创口红肿发热。
楚王连挥了数鞭,鞭子划过半空发出咻咻的声响,他生生挨下了一声不吭。
囚服上沾满斑斑血迹,楚王缓步上前,拇指指腹擦过他嘴角,“你啊,万死难辞其咎,引我出兵,你是如何说的,里应外合?我看你是想渔翁得利。知道自已要死了,转头傍上江颂,晋王当真是好筹谋。”
祝砚脑子里千回百转,给他想好了一万种死法。
他手脚被绑在刑架上,挣扎不得,楚王用烧红的烙铁贴近他的胸口,藏不住眼底的狠厉。
楚王是想杀了他的,然上一世他没死,这一世也不会死。
他的意识已经归为混沌,没有挣扎自救的力气,感受到烧红的烙铁热度贴近皮肤,他闭上眼准备生生挨过这一下。
狱卒来报说江颂在找他……
他卸了一口气,痛昏了过去。
……
江颂从刑房回来不见祝砚的身影,问了狱卒才知道被带走审讯了。
南禹原本是承认中原政权的,年末南禹国君皆会北上朝见大成天子,献上岁贡。
联合罕原八部此番行径往重了说可以通敌罪论处。
南禹毕竟是独立的割据政权,若是想从轻发落也有门路和说辞,全看陛下的态度和心思。在宫中时她试探了一番,皇帝没有透露什么。
回忆起行军路上南疆民众的惨状,江颂替他开脱的嘴都张不开,通敌的是他们,屠戮我朝三座城池的亦是他们。祝家人该死,皇帝要杀要剐这都无可厚非。
她躺在草垛上,心中烦躁,用手支着脑袋看着地上乱窜的老鼠。袖中一把小刀飞了出去,老鼠惨叫一声尸身被钉在地上。
“去,把人给我找回来。”她厉声说道。
狱卒应声去了,感觉后背一凉,生怕那把小刀直接钉在他脖颈上。
“……”
狱卒扛着祝砚,打开牢门将人送了进去,江颂从草垛上坐了起来,看着她半生不死的“狱友”,心情复杂,起身将人接了过来。
她筹备了银两,待事了将人买下,带去西北悄悄养在后院里,换个身份生活。
心中这样想着,便下意识将人划进自已私有的行列。
祝砚昏了过去,发丝结满了冰碴子,该死的这群人动刑没个轻重。刑部整人的法子千千万万,体弱一点的进来待不下三天便命丧黄泉。
江颂心里没来由的有点慌,颤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,还好,还活着。
军医连夜被人从榻上挖了起来,踏进天牢时两股战战,狱中那会风寒调理好一些,如今用了刑这天寒地冻的生生挨了泼,他为那位公子诊脉,脉象已十分微弱,再探了探,“大帅,这身子撑不过三日了。”
“那便开方子,让他走得舒服些,需要什么药材去太医院取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