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师尊您瞧,这雪花跟撒盐似的!”
江思妄突然把伞一歪。
冰凉的雪花簌簌落在松亭雪肩头。
江思妄缓缓伸出手。
指尖穿透鱼骨伞的遮挡,雪花簌簌落在掌心。
“从小到大,我还是第一次见到雪。”
“江思妄,别扯开话题。”
松亭雪猛地停下脚步。
语气中带着不容回避的坚决。
谢怀舟也跟着顿住。
手中的伞微微晃动,洒下一片阴影。
“你师兄说,你独自在那‘归海居’的地牢里,一待就是整整一个半月。不管谁来劝你离开,你都不为所动。”
松亭雪的声音微微发颤,眼中满是心疼。
那整整一个半月的焚魂症折磨,光是想想,都让他不寒而栗 。
他实在不敢想象江思妄究竟承受了怎样的痛苦。
“那师尊,答应思妄以后永远陪在思妄身边,好不好?”
江思妄的声音带着一丝祈求。
他微微弯下腰,将脸轻轻蹭到松亭雪的下巴处,乖顺得像只寻求安抚的小狗。
“只要有师尊在身边,思妄就不会变成一个浑身都是红痕的丑八怪。”
可就在不久前,他才刚刚把松亭雪的嘴唇吻得红肿,此刻却装出一副无辜模样。
“为师会一首陪在你们身边,这点你们无须担心。”
松亭雪目光望向远方。
忽然,一抹明艳的红色身影在雪地中跳跃。
朝着松亭雪拼命招手,声音清脆得如同银铃。
“亭雪哥哥——快来一起打雪仗!你不在,南枝姐姐都欺负我——”
鬼曲水手里紧紧握着一个雪球,提着裙摆。
像只欢快的小鹿般飞奔而来,一头栽进松亭雪的怀里。
“南枝姐姐说今日是你的生辰,这是曲水送你的生辰礼。”
鬼曲水脸颊红扑扑的。
她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木质盒子。
打开一看,里面满满当当装着圆润的珍珠。
“她哭了一晚上,掉出来的小珍珠都给你了。”
南枝站在不远处,掩面轻笑。
南枝抬眸,关切地看向松亭雪。
又抬眼望了望被狂风吹得簌簌作响的树梢。
轻声说道,“外面风大,咱们进去说。”
松亭雪会意。
眼前矗立着一座质朴的小竹屋。
不大不小,恰到好处。
轻轻推开门。
一股暖烘烘的气息裹挟而来,瞬间将全身包裹。
屋内炉火正旺。
橘红色的火苗欢快跳跃,映照着屋内简单却温馨的陈设,让人的心也跟着安定下来。
“松亭雪你管管这两个崽子!”
西棠举着锅铲从厨房窗户探出头,白玉似的脸颊沾着煤灰。
竹屋里顿时炸开锅。
南枝笑得歪在期双肩上,石榴红的裙摆扫过满地瓜子壳。
“师姐当年可是能用剑气片出八十八片雪花肉的人,怎的如今连条鱼都收拾不了?”
“你行你来!”
西棠把锅铲往窗台一扔,油星子溅到廊下挂的腊肉上。
鬼曲水蹲在厨房门口啃烤红薯,忽然举起黑乎乎的手。
“西棠姐姐,其实红烧碳鱼也挺好的……”
“都消停会儿!”
松亭雪揉着太阳穴跨进小院,靴底在青石板上碾出个雪印子。
“怀舟去帮西棠师姐看火,思妄把檐下的腊肠收进来。曲水——别偷吃生年糕!”
正闹得不可开交,南枝忽然"哎呀"一声。
期双举着根糖葫芦从她发间挑出片鱼鳞,在阳光下亮晶晶地晃。
“方才谁说要吃全鱼宴的?现下连头发丝儿都入味了。”
大概是霜华榭的人大都不擅厨艺。
云湛衣实在看不下去,一人下厨,只让其余人帮厨。
美人颠勺,何不为一桩美景?
等到八仙桌终于摆满佳肴,暮色己经染红了窗外的雪地。
云湛衣解下围裙时,袖口还沾着片葱花。
“糖醋排骨是期双调的汁,清蒸蟹粉狮子头是南枝捏的,这锅鱼汤……”
他瞥了眼正在努力擦桌子的鬼曲水。
“是曲水盯着火候煨的。”
“明明是盯着锅盖怕鱼跳出来。”
鬼曲水小声嘀咕,被江思妄塞了满嘴桂花糕。
松亭雪望着面前热气腾腾的饭菜,忽然觉得自己也没有那么讨厌雪天。
“亭雪哥哥快尝尝这个!”
鬼曲水突然举起个油亮亮的鸡腿。
“我特意把皮烤得脆脆的!”
小姑娘鼻尖还沾着炭灰,献宝似的把鸡腿放进松亭雪碗里。
刚要收回手,又被江思妄用筷子夹住手腕。
“小珍珠,你怎么不给我夹?”
“你又不是寿星!”
“可我是病人啊。”
江思妄忽然捂住心口,纤长的睫毛扑簌簌往下垂。
“方才在雪地里站久了,这会儿心口疼得紧……”
松亭雪夹菜的手一顿。
却在抬眼时撞见谢怀舟正悄悄把江思妄面前的姜茶换成辣椒油。
“要师尊喂才吃得下。”
江思妄得寸进尺地往松亭雪肩上靠,冷不防被塞了满嘴翡翠虾饺。
西棠举着公筷笑得温柔。
“食不言寝不语,思妄若是嗓子疼,师姐这里有枇杷膏。”
众人哄笑间,南枝忽然轻叩瓷盏。
她起身时裙裾扫过桌角的红泥小炉,暖黄灯火映着鬓边玉簪。
“百年前我们说好,待亭雪出关,必要补上欠了这许多年的生辰宴。”
“亭雪的生日在冬初,曲水的生日在冬末,到时候也给曲水好好过个生日,热热闹闹的,别让她羡慕旁人。”
她指尖轻点,八仙桌上凭空多出个青玉酒坛。
“这是埋在东海边三百年的青梅酿,今日终于等到开封之时。”
酒香漫开时,期双己经捧着荷叶盏挨个斟酒。
轮到云湛衣时,这位素来冷傲的圣君突然从袖中摸出个油纸包。
“本尊……路上买的糖炒栗子。”
他别过脸把纸包扔在桌上,金灿灿的栗子滚到松亭雪手边,还带着体温。
外头雪势渐小。
鬼曲水突然蹿到院中,团了个雪球砸在南枝新换的鹅黄斗篷上。
期双抓起把雪往谢怀舟领口塞,却被对方反手按进雪堆。
江思妄最是鸡贼。
躲在松亭雪身后当人肉盾牌,嘴里还嚷着。
“师尊快用护体罡气!”
“反了你们!”
南枝抄起扫帚加入战局。
云湛衣的鹤氅被雪水浸得斑斑点点。
松亭雪被人群推搡着退了半步,忽然脖颈一凉。
鬼曲水竟将雪团塞进了他后衣领。
竹檐下的冰棱被笑声震得簌簌落下,惊起枝头麻雀。
混战中不知谁撞翻了晾衣杆,大红被褥扑在云湛衣头上,活像盖着喜帕的新嫁娘。
南枝笑得首不起腰,举着锅铲要挑盖头。
“云娘子何时过门啊?”
日头西斜时。
众人横七竖八歪在廊下烤火。
江思妄裹着松亭雪的银狐裘,正拿烧火棍拨弄炭堆里的栗子。
鬼曲水枕着南枝的腿打瞌睡,发梢还粘着未化的雪粒。
“师尊看这个!”
江思妄忽然从雪地里刨出个陶罐,拍开封泥醇香扑鼻。
期双跳起来要抢:“你小子!把我埋在梅树下的……”
松亭雪接过酒盏轻嗅,眼底浮起笑意。
“三十年的竹叶青?”
暖黄灯火里,谢怀舟给每人斟上小半杯。
鬼曲水偷抿一口呛得满脸通红,被西棠塞了满嘴蜂蜜糕。
鬼曲水抱着空酒杯耍赖,期双拿筷子蘸了酒骗她是糖水。
南枝倚着门框哼起渔家小调。
南枝跟着打拍子,白玉似的手指敲碎了茶碗边沿。
松亭雪望着廊外又飘起的细雪。
忽然觉得这生辰过得也不算糟。
至少此刻,炭火正旺,栗子将熟,檐下冰棱折射着暖光,恍惚间竟像是春天要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