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9章 我的行动(八千一百九十二)

门外彻底安静了下去。卢卡的声音,那带着关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疑虑的音调,像退潮般消失在厚重的橡木门板之外。他终究是离开了,或许是认为我需要独处,或许是被我长久的沉默所劝退。无论如何,他安全了,远离了这个即将被终极污秽所吞噬的房间,远离了我这个污染源。这很好。

书房里只剩下我和我自己——那个完整的、不再分裂的、承载了所有罪恶与绝望的“我”。空气仿佛凝固了,沉重得如同深海之水,压迫着我的耳膜,放大着心脏每一次缓慢而沉闷的跳动。这颗心,它曾为奥贝托的伪善而辩护,也曾为“S”的暴行而狂喜。现在,它跳动的每一声,都像是为我自己敲响的丧钟。

我站在书桌前,那柄家族短剑依然紧握在手中。象牙的冰冷触感己经变得麻木,仿佛它早己成为我身体的一部分。剑刃上反射着窗外投入的最后一点余晖,那光芒不再温暖,反而像冥河渡口闪烁的磷火,引诱着亡魂。我看着那狭长的、闪着幽光的钢刃,它曾被用来切割象征权力的丝带,也曾被用来…不,弑父用的是另一把更粗劣的刀,一把属于阴影的工具。“S”不会玷污这柄象征着家族“荣耀”的武器。但现在,它将用来执行最终的审判,审判者与受刑者,合二为一。

没有恐惧了。当所有的面具都被撕碎,所有的谎言都被戳穿,当灵魂赤裸地暴露在自己面前,只剩下丑陋和罪孽时,恐惧便失去了附着的根基。只剩下一种…疲惫。一种深入骨髓、渴望终结一切的疲惫。以及,一种奇异的平静。就像暴风雨过后,满目疮痍的大地迎来的死寂。

我抬起头,目光扫过这个房间。父亲的书桌,他曾经在这里签署过无数关于奴隶买卖的契约,每一笔都沾满了看不见的血泪。墙上的挂毯,描绘着热那亚虚假的荣光。书架上那些记载着历史与哲学的典籍,它们没能教会斯皮诺拉家族任何关于人性的东西。这里的一切,都是罪证。而我,是这罪恶链条上最后、也最扭曲的一环。

我必须在这里终结。就在这间书房,这罪恶的源头之一,父亲倒下的地方的不远处。这是我的忏悔,也是我的惩罚。

我的左手抚上胸口,感受着心脏的位置。隔着几层衣料,我能清晰地感觉到那有力的搏动。它还在不知疲倦地泵送着血液,维持着这个罪恶生命的运转。很快,它就将停止了。

我举起了右手,短剑的尖端对准了心脏所在。剑柄上的毒蛇徽章冰冷地贴着我的掌心。我深吸了一口气,肺部却感到一阵刺痛,仿佛连呼吸本身都在抗拒这最后的亵渎。

脑海中没有闪过父亲临死前的惊恐,没有闪过那些受害者扭曲的面容,也没有闪过卢卡可能担忧的眼神。甚至连“S”那充满嘲讽和煽动的声音也消失了。只剩下一片空白,以及一个清晰无比的念头:

清算。

这不仅仅是为我杀死的那些人,不仅仅是为了被奴役和折磨的无数灵魂,更是为了我自己。为了那个曾经或许有过一丝良善,却最终被家族阴影和内心黑暗彻底吞噬的奥贝托·斯皮诺拉。为了那个在痛苦和分裂中诞生的怪物“S”。为了这份无法承受的存在之重。

然后,我用力将短剑刺进了自己的胸膛。

没有丝毫犹豫。动作干净利落,仿佛演练过千百次。

剧痛,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插入,瞬间贯穿了我的整个身体。比我想象中要猛烈得多。我闷哼一声,身体不受控制地弓起。力量瞬间从西肢抽离,手中的短剑几乎要握不住,但我死死地攥着它,甚至用尽最后的力气,又往深处送了送。

一股灼热的暖流从伤口处涌出,迅速浸透了我的衣物,黏腻地贴在皮肤上。我低下头,看到深色的丝绒外套上,那片迅速扩大的、更加深邃的暗红。

真奇怪,血原来是这么温暖的。

我的膝盖一软,整个人向前扑倒。书桌的边角撞在我的额头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,但这新的疼痛己经无法与胸口的剧痛相比。我摔倒在地板上,脸颊贴着冰冷的木头。视线开始模糊,房间里的景物旋转、变形,如同水中的倒影。

耳边传来血液汩汩流出的声音,以及我自己粗重而艰难的呼吸声,像是破旧的风箱。每一次吸气都带来撕裂般的痛苦,每一次呼气都带走一部分生命力。

黑暗,如同墨汁滴入清水,从视野的边缘开始侵蚀。光线在迅速褪去。

我最后看到的,是那张散落在地板上的、写满了我疯狂自白的羊皮纸。墨迹己经干涸,那些扭曲的字迹在昏暗中模糊不清,像是一个遥远而荒诞的梦境。

卡法……奴隶……父亲……S……奥贝托……

一切都在消散。

意识沉入无边的黑暗。

终于……安静了。

清算……完成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