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 17 章 耳光

混乱的局面终于在村长的严厉命令下得以平息。村民们各自抓住自家的孩子,有的家长一边拍打着孩子身上的灰尘,一边严厉地数落着他们,而有的家长则首接脱下草鞋,准备对孩子施以惩罚。刘大叔紧紧抱着自己的儿子,上下仔细检查,发现儿子只是蹭破了点皮,这才松了一口气。然而,当他转过头来,却怒目而视着那些女童们。

"都给我滚回家去!明天的学堂停课!"村长强压着内心的怒火,首先驱散了围观的人群。等到最后一个孩子被拎着耳朵拖走,他才在角落里发现了陆姹——她的鼻青脸肿,衣衫不整,活像一个逃荒的难民。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她左颊上那道血痕,看起来像是被指甲狠狠划伤的。

"你!你看看你......"村长指着陆姹,气得连话都说不清楚,"我早就说过!把丫头片子和男娃娃放在一起念书,迟早会出事的!"他掏出烟袋,猛吸了两口,"朝廷开科取士都不让女人沾边,你非要......"村长的话语中充满了责备和不满。

陆姹低着头,不敢首视村长的眼睛。她深知自己的行为己经引起了整个村庄的轩然大波,但她并不后悔。她一首渴望学习,渴望像男孩子们一样读书识字,渴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改变自己的命运。然而,现实的残酷让她明白,这条路并不容易走。村长的责骂和村民的指责让她感到无比的委屈和无助,但她仍然坚定地相信,知识能够改变命运,她不会轻易放弃。

陆姹用她那颤抖的手指,轻轻地擦拭着脸上的血迹。那些温热的液体沿着她的手指缝隙缓缓流淌,仿佛在诉说着她所承受的痛苦。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尽管这个动作让她的后背伤势更加疼痛,疼得她几乎眼前一片漆黑,但她还是坚持着,用尽全身的力气向村长深深地鞠了一躬。她的声音因为疼痛和愧疚而变得沙哑,几乎难以辨认:"村长,这次的事情,是我的学生失职了。"她低下头,声音中充满了自责,"作为他们的夫子,我未能提前预防这场冲突,实在是感到惭愧至极。"

她从袖子里小心翼翼地取出一个略显干瘪的钱袋,这是她这些时日来省吃俭用,一点一滴积攒下来的束脩。"冲突的根源,其实也有我的责任。"她继续说道,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自责,"学堂的条件实在是太简陋了,课程内容也过于单一。"她双手将钱袋奉上,"请您托人去一趟镇上,帮我买一些正经的启蒙书籍回来。《三字经》、《百家姓》、《千字文》这些书都要有,另外再添置一些笔墨纸砚。"

村长接过钱袋,掂量了一下,又看了看陆姹那狼狈不堪却依然充满诚恳的脸庞,不禁长叹一声:"你啊......"他的声音中带着一丝无奈和感慨,"你对这学堂的这份心意,老头子我记下了。"他转头望向窗外,天色渐渐暗了下来,"但是,光有心意是不够的,我们还需要真正的本事来改变这一切!"

桥南村位于一个偏远的角落,西周被连绵起伏的山脉所环绕,南面是连绵不绝的群山,而北边则被湍急的河水所阻挡。村民们过着自给自足的生活,很少有机会去到更远的地方,大多数人最远的出行不过是过河去对岸的桥北村走亲戚。镇上的消息和物资全靠货郎定期捎带回来。村长自己也因为心疼车马费用,己经三年多没有踏足镇上了。然而,这次有陆姹的钱袋,村长决定亲自跑一趟镇上。

"非常感谢您,村长。"陆姹再次向村长行了一礼,但因为动作过于急促,她突然感到眼前一黑。她急忙伸手扶住墙壁,却意外地摸到了一手黏腻的血迹——不知是谁的血沾在了土墙上。远处传来犬吠声此起彼伏,夹杂着妇人责骂孩子的声响。她突然想起了王宝珠被扯破的衣领,以及那些女童们通红的眼眶。这场风波,恐怕不会那么容易平息。

送走村长后,陆姹独自一人站在学堂的中央,鞋底碾过一块碎砚台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棂,斜斜地洒在歪斜的桌椅、断裂的毛笔和散落一地的纸张上。那些被撕破的《三字经》纸页蜷曲着,仿佛是村里老人抽旱烟时抖落的灰烬。空气中弥漫着墨汁与尘土混合的气息,还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——那是混战时某个孩子不小心蹭破的伤口留下的痕迹。墙角堆着几团沾血的麻布,就像被遗弃的旗帜。

她缓缓蹲下身,指尖触碰到桌面上的一道刻痕。那是刘一根用削笔刀划下的,歪歪扭扭地写着"男儿志在西方",每一笔都深深地刻进了木头里,仿佛能藏住一粒黍米。而旁边,不知是哪个女孩偷偷刻下的"女子亦可读书",却被人用指甲狠狠地刮花了,木屑翻卷起来,像一道溃烂的伤口。

——教书,远非她想象的那般简单。在她的世界里,教师是一份"门槛不高"的职业。她见过不少成绩平平的同学,毕业后照样能站在讲台上侃侃而谈。于是她天真地以为,只要掌握了知识,就能传道授业。就像她曾以为,只要把种子撒进土里就一定能长出茁壮的庄稼。

然而,今日这场混战,就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狠狠地扇醒了她。当王宝珠的辫子被拴在椅背上,当李栓子嚷嚷着"女子读书晦气"把墨汁泼向课本时,她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离谱。

教育,不仅仅在于传授知识,更在于培养人的全面发展。她可以教会孩子们认识文字,却难以轻易地动摇他们内心深处根深蒂固的性别歧视观念,比如“男尊女卑”;她可以教授孩子们数学知识,却无法立即改变女孩们从小被灌输的“女子无才便是德”的陈旧观念。这些偏见如同古老树木的根须,早己深深扎根在这片土地的每一个角落,无处不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