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章 囚笼

陆沉舟似乎己经交代完毕,不再理会我。他微微侧身,目光重新投向那面挂满了画像的墙,仿佛那才是他唯一愿意停驻的世界。他端起手中的水晶杯,浅浅抿了一口杯中琥珀色的液体,喉结滚动了一下,侧脸在幽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冷硬和……孤寂。

那瞬间的孤寂感,像一道微弱的电流,猝不及防地窜过我的心头。但随即,更深的冰冷和清晰的界限感迅速将其淹没。他是掌控者,是高高在上的陆沉舟,他的孤寂与我何干?

我僵硬地转过身,不再看那面令人窒息的画像墙,也不再看那个沉浸在另一个女人影像中的男人。脚下昂贵的高跟鞋踩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,发出清晰而孤寂的回响,在空旷的空间里被放大、扭曲。每一步,都像踩在无形的刀尖上。

朝着他指的方向,那条光线幽暗的走廊。巨大的玻璃幕墙在走廊两侧延伸,映出我无数个穿着深蓝礼服、戴着冰冷钻石、眼神空洞仓惶的身影,在扭曲的光影中被切割、复制、拉长变形,像一个永无止境的、令人眩晕的噩梦。

走廊的尽头,只有一扇门。厚重的、深灰色的实木门,没有任何装饰,冰冷地矗立在那里,像通往另一个未知囚笼的入口。

我的手放在冰凉的门把手上,金属的寒意顺着指尖蔓延。深吸一口气,压下喉咙口的哽咽和胸腔里翻江倒海的情绪,用力拧动。

“咔哒。”

门开了。

门内,是一个空间。一个符合协议第二条描述的“独立卧室及卫浴设施”。

很大,很奢华。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深灰色遮光窗帘严严实实地挡住,隔绝了外面的一切光影。墙壁是浅米色的高级墙布,触感温润。中央摆放着一张尺寸惊人的kingsize大床,铺着质感极佳的深灰色丝绒床品。独立的衣帽间门敞开着,里面是空荡的、排列整齐的衣柜。与之相连的浴室,同样宽敞明亮,巨大的按摩浴缸和干湿分离的设施一应俱全。

所有的一切,崭新、昂贵、整洁得一丝不苟,如同五星级酒店的样板间。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、新家具和织物混合的清新气味,以及一种……挥之不去的、冰冷的空旷感。

没有一丝烟火气,没有一件属于“人”的、带有温度的物品。像一个被精心布置好、等待租客入住的豪华牢房。完美地诠释了“独立”和“分居”的含义。

协议冰冷苛刻的条款,在这一刻,以一种无比具象的方式,赤裸裸地呈现在我面前。三年的期限,精确到小时。这里,就是我这三年里,被允许存在的空间。一个巨大鸟笼里,属于我的那个狭小隔间。

我反手关上门,沉重的门锁合拢,发出沉闷的轻响,隔绝了外面那个光影迷离、充满另一个女人气息的冰冷世界,也将自己彻底关进了这个同样冰冷、毫无生气的囚笼。

背脊重重地靠在冰凉的门板上,仿佛被抽干了所有力气。身体顺着门板缓缓滑落,昂贵的深蓝色礼服裙摆在地毯上铺开,像一片凝固的、绝望的深海。

终于,再也支撑不住。

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洪水,汹涌地冲出眼眶,无声地、疯狂地滑落脸颊。我死死地咬住自己的手臂,将那即将冲口而出的呜咽和崩溃死死地堵在喉咙深处。牙齿深深陷入皮肉,带来尖锐的刺痛,却丝毫无法缓解心口那被凌迟般的剧痛。

冰冷的钻石项链沉沉地坠在胸口,像一颗冰冷的、沉重的泪滴,烙在皮肤上。

窗外,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冲刷着这座城市,永无止境。

冰冷。无边无际的冰冷。

不是来自身下那张昂贵丝绒床垫的触感,也不是来自那隔绝了所有光线的厚重窗帘外依旧肆虐的暴雨。而是从骨头缝里、从血液深处、从每一个蜷缩的细胞里渗透出来的寒意。像被遗弃在冰原深处,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绝望的白雾。

在“镜宫”那个巨大而冰冷的客房醒来时,意识像是沉在冰冷的海底,花了漫长的时间才挣扎着浮出水面。身体沉重得如同灌了铅,每一寸肌肉都残留着昨日那场狂风骤雨般的屈辱、恐惧和心力交瘁的余痛。眼睛是干涩的,昨夜无声的崩溃似乎耗尽了所有泪腺的储备。

房间里没有钟表,只有一片死寂的、永恒的昏暗。我摸索着起身,赤脚踩在柔软却冰冷的地毯上,像踩在虚浮的云端。巨大的落地窗帘沉重得仿佛有千钧重,我用尽力气才拉开一丝缝隙。

窗外,天色是压抑的铅灰。雨势小了些,却依旧连绵不绝,如同这座城市流不尽的眼泪。冰冷的雨水在巨大的玻璃幕墙上蜿蜒流淌,将窗外精心修剪的庭院景观扭曲成一片模糊、阴郁的墨绿。远处山峦的轮廓在雨雾中若隐若现,像蛰伏的、沉默的巨兽。

“镜宫”像一个巨大的、冰冷的水晶棺椁,无声地悬浮在这片凄风苦雨之中。而我是棺椁里,一个刚刚被放进去的、还带着体温的祭品。

没有时间感。首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、却足以打破死寂的叩门声。

“苏小姐,您醒了吗?”是林薇的声音,隔着厚重的门板传来,依旧带着那种训练有素的、毫无温度的平稳,“司机己经在门口等候。请您准备一下。”

九点。陆沉舟的命令像冰冷的钢印,瞬间敲醒了混沌的神经。处理该处理的事情。苏家。父亲。那栋即将被查封、承载了我所有温暖和回忆的老宅。

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,尖锐的痛楚瞬间蔓延。我深吸一口气,那冰冷的空气刺得肺叶生疼。没有回答林薇,只是沉默地走向浴室。温热的水流冲刷着冰冷的皮肤,却带不来丝毫暖意,仿佛这具身体己经从内部彻底冻僵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