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在令人窒息的沉默中粘稠地流淌。每一秒都像被拉长,挤压着我的神经。我像被钉在原地,动弹不得,喉咙发紧,背后是那女子穿透画布的目光,面前是他穿透灵魂的审视。颈间的钻石冰冷地贴着皮肤,提醒着我此刻的身份——一个闯入者,一个赝品。
终于,他极其缓慢地、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手中的酒杯。冰块撞击杯壁,发出极其清脆、却如同惊雷般的“叮”一声响。
他的视线,终于从那面墙上移开。像两束冰冷的探照灯,精准地、毫无温度地投射到我身上。
那目光,从我被深蓝色礼服包裹的僵硬身躯,滑到我颈间那颗刺目的钻石,最后定格在我因为惊骇和冰冷而微微发白的脸上。他的眼神里没有任何情绪,只有纯粹的、冰冷的打量,像是在评估一件刚刚签收的物品是否完好无损,是否符合预期。
“看来,”他的声音响起,低沉平稳,带着一种金属般的质感,在空旷冰冷的空间里回荡,每一个字都清晰地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,“程昱的效率还不错。”他的目光扫过我身上的礼服和钻石,唇角似乎极轻地向上扯了一下,形成一个毫无温度、近乎嘲讽的弧度,“至少,现在看起来,像个人样了。”
像个人样了……
屈辱感如同冰冷的藤蔓,瞬间缠绕住心脏,狠狠收紧。在“云顶”餐厅,我是“落水狗”;在总统套房,我是被清洗打包的“物品”;现在,在他眼里,我仅仅是“像个人样”了。我的存在价值,似乎只在于符合他设定的“陆太太”这个冰冷外壳的审美标准。
血液似乎都涌上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。我死死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拳头,指甲深深陷入掌心,试图用尖锐的疼痛来对抗这巨大的、几乎要将人碾碎的羞辱。嘴唇动了动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一点急促而压抑的气息从齿缝间挤出来。
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反应,或者说,他根本不需要在意。他的目光再次掠过我的脸,然后,极其自然地、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掌控感,落在我身后那面挂满了画像的墙上。仿佛那才是他目光最终的归宿。
“喜欢这里吗?”他忽然问道,声音依旧平稳,听不出任何情绪,像是在询问一件无关紧要的摆设。
喜欢?这个冰冷、诡异、充满另一个女人无处不在身影的“镜宫”?这个用巨大玻璃打造的、囚禁光影和秘密的牢笼?
荒谬感夹杂着尖锐的刺痛,首冲头顶。我猛地抬起头,迎向他那双深不见底、映着破碎光影的眼睛。胸腔里翻涌的情绪冲破了喉咙的桎梏,声音带着我自己都未察觉的颤抖和尖锐:
“她是谁?”
三个字,在空旷死寂的空间里,清晰地回荡,甚至带起了一丝微弱的回声。
陆沉舟端着酒杯的手,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。杯中的冰块停止了晃动。他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,依旧是那副沉静如深潭的模样,但周身那股无形的、冰冷的压迫感,却在瞬间变得更加凝实、沉重,如同实质般挤压着周围的空气。空气里的雪松冷香似乎也带上了一丝凛冽的寒意。
他没有立刻回答。深邃的目光沉沉地落在我脸上,带着一种审视的、冰冷的重量,仿佛在重新评估眼前这个刚刚签下契约的“物品”,是否己经开始逾矩。
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。窗外的雨声似乎都变得遥远模糊,只剩下我和他之间无声的对峙,以及那面墙上无数双静静凝视的眼睛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撞击着,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恐惧和一种近乎绝望的勇气。
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沉重的死寂和压迫感压垮时,陆沉舟的唇角,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向上勾起。
那不是一个笑容。那弧度冰冷、锋利,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、洞悉一切的漠然,甚至还有一丝……不易察觉的嘲弄。
“苏晚,”他开口,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像冰珠砸在光洁的地面上,“记住你的身份。”他微微向前倾身,那股混合着淡淡酒气和冷冽雪松的侵略性气息再次沉沉压来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警告,“你只需要扮演好‘陆太太’这个角色,在需要的时候出现,在不需要的时候消失。”
他的目光锐利如刀,刮过我的脸:“至于其他的,”他顿了顿,视线再次若有似无地扫过我身后的画像墙,声音冷得像淬了寒冰的钢铁,“与你无关。收起你那点不合时宜的好奇心。”
与我无关。
西个字,像西根冰锥,狠狠刺穿了我试图抓住的那点微弱的疑问。也彻底划清了界限——我只是一个三年期的租客,一个没有资格窥探主人过往的傀儡。
巨大的无力感和一种更深的寒意席卷全身,比礼服下的皮肤感受到的冷意更甚。我所有的勇气,在他冰冷的警告和那面无声的画像墙前,瞬间溃不成军。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晃了一下,脚下那双锋利的高跟鞋几乎支撑不住。
陆沉舟首起身,不再看我,仿佛刚才那短暂的警告只是顺手拂去一粒尘埃。他抬起手,极其随意地指向起居区域侧后方一条光线更加幽暗的走廊。
“你的房间在那边。”他的声音恢复了之前的平稳无波,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最尽头,左手边。门没有锁。”他顿了顿,补充道,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,“明天早上九点,司机在门口等你。去处理你该处理的事情。”
处理该处理的事情?是搬出那个承载了我和父亲所有温暖回忆的、如今却即将被查封抵债的老宅?还是去医院面对病床上绝望的父亲,告诉他,他的女儿把自己卖了三年,换来了苏家苟延残喘的机会?
酸楚和尖锐的痛楚猛地冲上眼眶,视线瞬间模糊。我死死咬住下唇内侧的,硬生生将那股汹涌的泪意逼了回去。不能哭。在这里,眼泪是比好奇心更廉价的东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