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“求婚”

陆沉舟的目光,像审视一件物品一样,再次落在我身上。那目光里没有同情,没有怜悯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冰冷的评估。几秒钟的时间,漫长得像一个世纪。餐厅里所有的呼吸似乎都屏住了,只剩下我沉重的心跳和窗外隐约的雨声。

然后,他抬了抬手,动作随意得像在拂开一粒尘埃。

一条厚厚的、洁白的干毛巾,被他不偏不倚地扔了过来。带着一股淡淡的、冷冽的雪松气息,首接盖在了我的头上。

眼前顿时一片模糊的白。

“擦干净。”他的声音响起,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,“你现在的样子,脏了我的地方。”

毛巾柔软干燥的触感覆盖在冰冷的脸上,那点微不足道的暖意,却像针一样扎着皮肤。脏?是啊,我现在这副样子,在“云顶”这个光鲜亮丽的地方,确实污秽不堪。我僵硬地抬起手,抓住头上的毛巾,指尖因为寒冷和用力而泛白。手臂沉重得像是灌了铅,机械地、胡乱地擦拭着脸上的雨水、头发上的水珠。动作笨拙又狼狈,每一次摩擦都像是在剥掉自己最后一点可怜的尊严。

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屈辱的滚烫在胸腔里翻搅,喉咙堵得发痛。周围那些目光,像无数细密的针,扎在我的背上。我低着头,不敢看任何人,只是拼命地用那块毛巾揉搓着湿透的头发和脸颊,仿佛这样就能把自己藏起来,或者至少,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被雨水泡发的笑话。

时间被拉得粘稠而漫长。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无声的酷刑压垮时,一股强大而极具压迫感的气息陡然逼近。

陆沉舟不知何时己经起身,悄无声息地走到了我面前。昂贵的皮鞋踩在光洁的地面上,没有发出丝毫声响。他很高,我低着头,视线只能看到他熨帖得一丝不苟的西裤裤线和那双锃亮的鞋尖。那股冷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、属于成熟男性的侵略感,沉沉地压了下来。

我擦着脸的手瞬间僵住,血液似乎都凝固了。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,几乎要撞碎肋骨。他要做什么?

下一秒,他微微俯下了身。

温热的、带着淡淡酒气的呼吸,毫无预兆地拂过我的耳廓,像一道微弱的电流猝然窜过。他的声音压得极低,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清晰地钻进我的耳膜,每一个字都如同冰珠砸在心上:

“苏晚,和我结婚三年。”

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餐厅里悠扬的背景音乐,远处食客细微的交谈声,窗外依旧肆虐的暴雨……所有声音都在这一刻消失了。耳膜里只剩下血液奔流的轰鸣和他那句轻飘飘却又重逾千斤的话。

结婚?三年?

我猛地抬起头,动作快得几乎扭到脖子。湿漉漉的毛巾从手中滑落,“啪嗒”一声掉在脚下那滩水渍里,彻底浸湿。

目光撞进他的眼睛里。

那双眼睛,深邃得像不见底的寒潭,此刻清晰地映出我惊骇欲绝、狼狈不堪的脸。没有戏谑,没有玩笑,只有一片冰冷的、深不见底的平静。他微微垂着眼帘看我,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,唇角似乎有一丝极淡、极难察觉的弧度,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、近乎残忍的笃定。

“苏家,”他薄唇轻启,吐出最后几个字,清晰而残忍,“就能活。”

时间仿佛凝固了。餐厅里奢华的水晶吊灯折射出冰冷炫目的光,切割着陆沉舟深邃而毫无波动的侧脸。他刚才吐出的那句话,像一枚无形的炸弹,在我脑中轰然引爆,余波震得我灵魂都在颤抖。耳朵里嗡嗡作响,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,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。

我张了张嘴,喉咙像是被粗糙的砂纸狠狠磨过,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,只有一点微弱的气流挤出来。眼前陆沉舟的脸,在刺目的灯光下忽而清晰忽而模糊,唯有那双眼睛,沉静得像结了冰的深渊,牢牢锁着我,等待我的反应。

“什……什么?” 声音终于挤出来了,嘶哑得连自己都觉得陌生,破碎不堪。身体在无法控制地抖,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,脚下那片水渍冰冷地提醒着我此刻的狼狈。

他依旧维持着那俯身的姿态,距离近得我能看清他一丝不苟的鬓角,和他眼中自己那张失魂落魄、惨白如纸的脸。他眼底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其微弱的、难以捕捉的情绪,快得像错觉,随即又被那深潭般的冷漠覆盖。

“听清楚了。”他的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种金属般的穿透力,清晰地敲打在我的神经上,“契约婚姻,三年。你嫁给我,苏家,我保它不死。” 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我还在滴水的发梢,“这是你唯一的筹码。也是你唯一的机会。”

唯一的筹码……唯一的机会……

父亲躺在病床上,氧气面罩下那张灰败绝望的脸,银行催缴通知单上触目惊心的数字,股东会上那些冰冷刻薄的嘴脸……无数画面碎片般在眼前疯狂闪现,最终汇聚成一股巨大的、几乎要将我压垮的洪流。心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紧,窒息般的疼痛蔓延开来。

泪水终于彻底失控,汹涌地冲出眼眶,混合着脸上未干的雨水,滚烫地滑落。我猛地低下头,不想让他看到自己这副崩溃的样子,牙齿死死咬住下唇,尝到了血腥的锈味。身体抖得更厉害了,几乎站立不住。

就在这时,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他放在桌上的手。骨节分明,干净修长,随意地搭在桌沿。那枚铂金袖扣在灯光下折射出冰冷锐利的光芒。然而,就在那无名指的根部,一道极其浅淡、几乎与肤色融为一体的环形痕迹,却像一道细微的闪电,猝不及防的劈进我的意识。

戒痕?一个极其荒谬又带着强烈不安的念头瞬间攫住了我——他戴过戒指?什么时候?为了谁?这个看似冰冷无情的男人,竟也有过需要婚戒来证明的关系?那么现在,他又为何提出这样一场冰冷的交易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