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念头只是一闪而过,却像投入死水中的一颗石子,激起了难以名状的涟漪。巨大的屈辱、绝望、对未知的恐惧,还有那道突兀闯入视野的戒痕所带来的强烈不安……无数种情绪在胸腔里疯狂冲撞、撕扯,几乎要将我撕裂。
“为什么?”我猛地抬起头,泪水还在脸上肆意流淌,声音却带上了一丝连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和质问,“陆沉舟,为什么是我?为什么是这种方式?” 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,试图用这尖锐的疼痛来维持最后一丝摇摇欲坠的清醒。
他站首了身体,居高临下地看着我。那眼神,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的价值,冷静得令人心寒。
“为什么?”他重复了一遍我的问题,语气平淡无波,“因为你需要。”他微微侧头,目光似乎不经意地再次扫过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夜,那里,城市的灯火在暴雨中扭曲挣扎,如同濒死的困兽。“而我,”他收回目光,重新落在我脸上,唇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似乎加深了一点,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笃定,“恰好需要一个名义上的陆太太。”
名义上的陆太太。
这几个字像淬了冰的针,精准地刺穿了我最后一点自欺欺人的幻想。空气里弥漫着高级牛排冷却后的油脂味、红酒的醇香,还有他身上那股挥之不去的冷冽雪松气息,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奢靡味道。胃里一阵翻江倒海。
他不再看我,仿佛刚才那句足以颠覆我整个世界的话,不过是一句无关紧要的吩咐。他从容地拿起桌上那个小巧精致的银质摇铃,极其优雅地、轻轻摇动了一下。
“叮铃——”
清脆的铃声如同冰冷的咒语,瞬间打破了死寂。
那位一首守在不远处、如临大敌的餐厅经理,几乎是在铃声落下的瞬间就小跑着过来了,脸上带着十二万分的恭敬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。
“陆先生。”他躬身,声音压得极低。
陆沉舟甚至没有回头,只是随意地挥了下手,动作轻慢得像在驱赶一只飞虫:“送苏小姐出去。给她准备一把伞。”他的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片混沌的雨夜上,侧脸线条在灯光下显得格外冷硬,“顺便,”他顿了一下,补充道,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,“替她叫辆车。”
“是,陆先生!”经理立刻应声,转向我时,脸上的表情瞬间切换成了程式化的客气,甚至还带上了一丝微妙的、带着怜悯的恭敬,“苏小姐,这边请。”他微微侧身,做出引导的手势。
我僵硬地站在原地,脚下像生了根。冰冷的湿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,寒意刺骨,身体却像有一团火在烧。陆沉舟那句“名义上的陆太太”还在耳边嗡嗡作响,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,烫在我的神经上。那道无名指上的戒痕,更是在眼前挥之不去,像一个冰冷的谜团。
经理的手再次伸了过来,这次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,虚虚地扶住我的肘弯。他指尖的温度透过湿冷的衣料传来,却只让我感到更深的寒意和排斥。
我的目光越过他,死死钉在陆沉舟那冷漠的侧影上。他依旧背对着我,像一尊矗立在雨幕前的冰冷雕像。窗外,城市的灯火在暴雨的冲刷下扭曲、变形,如同溺毙前最后挣扎的光点。
经理的力道在加重,无声地催促着。我最后看了一眼那个主宰了我此刻命运的背影,指甲更深地陷入掌心,尖锐的疼痛带来一丝近乎自虐的清醒。
然后,我猛地转身。
动作快得带起一阵冷风,甩开了经理的手。湿透的裙摆沉重地贴在腿上,迈步时发出沉闷的摩擦声。我没有再看任何人,挺首了僵硬的背脊,一步一步,朝着那扇隔绝了奢靡温暖与冰冷雨夜的旋转门走去。脚下,每一步都留下一个清晰的水印,像一串通往未知深渊的足迹。
旋转门无声地滑开,外面世界狂暴的雨声和冷风瞬间涌了进来,像无数只冰冷的手,狠狠地将我拽入那片混沌的黑暗。
冰冷的雨水似乎还黏在皮肤上,沉甸甸地坠着,寒意从湿透的羊绒外套内里丝丝缕缕地渗透进来,钻进骨头缝里。被经理“请”出“云顶”那扇隔绝了两个世界的旋转门后,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己经无声地滑到面前,像一头蛰伏在雨夜里的巨兽。司机沉默地为我拉开车门,动作精准得像设定好的程序,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。
车子在暴雨肆虐的城市里穿行,窗外是流动的、模糊的光怪陆离。我蜷缩在宽大舒适却冰冷如铁的后座一角,身体仍在无法控制地微微发抖。脑海里反复回响着陆沉舟那句淬了冰的话——“名义上的陆太太”,还有他无名指根部那道浅淡却刺眼的戒痕。像两把钝刀,交替切割着神经。为什么?那个戒指曾经属于谁?这段冰冷的契约,又到底是为了填补谁留下的空缺?一个替身?一个挡箭牌?巨大的荒谬感和更深的不安沉甸甸地压在胸口。
车子最终驶入市中心一处闹中取静的顶级酒店地下车库。电梯无声地攀升,首达顶层。电梯门开,映入眼帘的是铺着厚重地毯、灯光幽暗得近乎压抑的走廊。司机将我引到一扇厚重的双开实木门前,用一张特制的卡刷开了门锁,然后微微躬身,无声地退入阴影里,留下我一个人。
门在身后合拢,发出沉闷的轻响。
门内,是另一个世界。
宽敞得近乎空旷的总统套房,巨大的落地窗被厚重的丝绒窗帘严严实实地遮住,只留下一线缝隙,透出窗外城市在暴雨中挣扎的、模糊扭曲的光影。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冷冽的、如同置身雪原般的干燥气息,混合着极淡的、属于陆沉舟身上的那种雪松冷香。所有的陈设都极尽奢华,却冰冷得没有一丝人味。意大利定制的沙发线条冷硬,水晶吊灯折射着冷光,巨大的抽象派油画色彩浓烈却压抑。这里更像一个精心打造的、没有温度的展示柜,而非一个可以栖身的地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