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沉默地接过。丝滑冰凉的布料从指尖滑过,带着昂贵的重量。在林薇的协助下,我换上了这件如同第二层冰冷皮肤的礼服。镜子里的女人,脸色苍白,眼神空洞,却被这身华服强行勾勒出一种不属于她的、冷冽而疏离的美感。像一个被精心装扮的提线木偶。
林薇拿起那条钻石项链,冰凉的金属触碰到颈后的皮肤,激得我微微一颤。那颗泪滴形的白钻沉沉地坠在锁骨下方,像一滴凝固的、冰冷的眼泪。最后,她又拿出了一双同色系的、细跟尖头高跟鞋,鞋跟锋利得像凶器。
“苏小姐,请。”林薇侧身,指向门外。
走出总统套房,穿过那条铺着厚重地毯、灯光幽暗压抑的走廊。程昱己经等在电梯口,依旧是那身一丝不苟的深灰色西装,金丝眼镜反射着冷光。他手里拿着那个熟悉的黑色文件夹,里面装着那份决定我命运的协议。
“车在楼下。”他言简意赅,没有任何寒暄,率先走进了电梯。
电梯无声地下降。狭小的空间里,只有我和程昱,还有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冰冷的、属于陆沉舟权力核心的气息。镜面墙壁映出我穿着昂贵礼服、佩戴着冰冷钻石的身影,以及程昱那张毫无表情的脸。我们像两个即将奔赴某个冰冷仪式的傀儡。
酒店地下车库,一辆纯黑色的劳斯莱斯幻影如同蛰伏的幽灵,安静地停在那里。穿着制服的司机拉开车门,动作精准无声。
车子驶入依旧被暴雨笼罩的夜色。这一次,没有模糊的光影,只有雨刮器在挡风玻璃上规律地左右摇摆,刮开一片短暂清晰的视野,随即又被汹涌的雨水重新覆盖。车内弥漫着顶级皮革和雪松冷香混合的气息,奢华而冰冷。我和程昱分别坐在宽敞后座的两端,中间隔着足以再坐下两个人的距离,如同隔着一条无形的鸿沟。
沉默在蔓延。只有雨点密集敲打车顶的沉闷声响,像永不停歇的鼓点。
“程特助,”我终于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沉默,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有些突兀,“陆先生……他结过婚吗?”
话一出口,我自己都愣了一下。为什么要问这个?是因为那道戒痕?还是潜意识里想探寻这场荒谬交易背后的一丝缘由?是想证明自己只是个可悲的替代品,还是想抓住一点虚无缥缈的“为什么是我”的答案?
程昱的目光从车窗外模糊的雨景收回,透过金丝眼镜落在我身上。那眼神锐利得像手术刀,似乎瞬间就剖开了我试图掩饰的仓惶和探究。他沉默了几秒,这短暂的停顿在压抑的空间里被无限拉长。
“苏小姐,”他的声音依旧平稳,没有任何波澜,“您只需要关注协议条款的履行。陆先生的私人事务,不在您需要了解的范围内。”他的措辞严谨而冷漠,像一堵密不透风的墙,彻底封死了任何窥探的可能。
意料之中的答案。像一盆冰水,浇灭了心头那点微弱而不合时宜的火苗。是啊,我只是一个“名义上的陆太太”,一个三年期的契约物品,有什么资格去追问主人的过往?那道戒痕,无论属于谁,都与我无关。我的存在,只是为了填补一个“名义”上的空缺,仅此而己。
一股更深的寒意从心底升起,比车窗外的暴雨更冷。我闭上了嘴,也闭上了眼睛,将头靠在冰凉的真皮头枕上。指尖无意识地抚摸着颈间那颗冰冷的钻石,那坚硬的棱角硌着指腹,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感。
车子最终驶离了喧嚣的市中心,拐入一片依山傍水、被浓密绿植和高耸围墙严密守护的区域。雨幕中,隐约可见一栋栋风格各异却同样气势恢宏的别墅轮廓,如同蛰伏在黑暗中的巨兽。这里是城市最顶级的私密领地,财富与权力无声角斗的丛林。
劳斯莱斯最终在一扇巨大的、造型极其现代简约的黑色雕花铁门前停下。没有门卫室,只有一个隐蔽的摄像头无声地转动了一下,冰冷的红光在雨夜中一闪而逝。铁门如同有生命般,悄无声息地向两侧滑开。
车子驶入。门内,是一个与外面暴雨世界截然不同的空间。宽阔的车道两旁是精心修剪的松柏,在雨水的冲刷下呈现出一种沉郁的墨绿。巨大的草坪和远处的湖泊在雨幕中若隐若现。而车道的尽头,矗立着一栋建筑。
那就是“镜宫”。
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宫殿,更像一件巨大的、冰冷的现代艺术品。主体由巨大的、相互交错的几何形玻璃幕墙构成,在雨夜中折射着别墅区稀疏的灯光和天空偶尔划过的闪电,光怪陆离,变幻不定。整栋建筑通体透着一种冷冽的、非人居住的疏离感,像一座矗立在雨夜中的水晶迷宫,又像一个精心打造的、展示某种秘密的冰冷容器。
车子在“镜宫”那同样由巨大玻璃构成的入口雨棚下停稳。程昱率先下车,撑开了一把巨大的黑伞。林薇则从副驾驶下来,撑开另一把伞,快步走到我这一侧,拉开了车门。
冰冷的雨气混合着草木的湿意扑面而来。我深吸一口气,踩着那双锋利如凶器的高跟鞋,踏下车。细高的鞋跟敲击在光洁如镜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,发出清脆而孤寂的回响。
程昱和林薇一左一右,如同沉默的护卫(或者说押送者),引着我走向那扇巨大的、由整块无框玻璃构成的入口门。门无声地向内滑开。
门内,是一个光与影交织的、冰冷而奇异的世界。
巨大的挑高空间,目之所及,几乎所有的墙面、立柱,甚至部分天花板,都由巨大的、纤尘不染的落地玻璃构成。这些玻璃并非完全透明,有些做了特殊的磨砂或蚀刻处理,形成流动的光影图案。室外的暴雨、摇曳的树影、远处湖面的微光,都被这些巨大的玻璃幕墙捕捉、扭曲、折射,投射在室内冰冷的大理石地面和简约的黑色家具上,形成一种迷离而变幻的光影之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