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场宴会不欢而散,每个人走出宫门时,眉间都擎了一层霜。
我坐在薛府的马车上,低头不语。
“棠儿,可是刚才受了惊吓?”父亲见我有些恍惚,问道。
阿兄也看向我,我移开眼,摇了摇头。
“女儿无事。”
“不用担心,”父亲拍拍我的肩,宽慰道,“那些矛头并不指向薛家。”
“嗯。”
我攥紧了手,终是忍不住,抬头对上父亲的眼睛:“父亲,那件事……”
“大人,到了。”
车夫停下了马车,响声提醒父亲。
父亲别有深意地看了我一眼,转头对阿兄说:“戒儿,去看看你小娘吧,她也担心坏了。”
“好。”
他并未深究父亲的用意,反而向我故作轻松地笑了笑:“你也累了,早些休息吧。”
我也笑着回应他,待他走远后,父亲便示意我跟他去了书房。
父亲的书房宽敞简洁,仆从己点上蜡烛,火光在尚未收起的文案上左右晃动。
“我想听听你的看法。”
他背着我,语焉不详。//
“小姐,宫里来人了。”碧墨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悦。
我意识尚未清醒,由着她和一群宫女替我沐浴更衣,待到她们给我绞面时我才被疼醒。
镜中的人锦衣华服,脂粉很好地拖去了眼底的乌青,也掩去了我罪臣之女的身份。
上次涂胭脂是什么时候呢?
也许是半年前,也许是三年前,也许我记不清了。//
“父亲,女儿斗胆问一句,今日之事,您其实知道,对不对?”
光是说出这句话,我便感觉用尽了全部的力量。
父亲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,没有否认。
我想起洛昱那时毫无血色的脸,大着胆说下去。
“陛下当初即位时,便是依着世家的力量。
即位后,陛下念着世家的从龙之功,又因世家百年基业势力实在雄厚,而陛下又根基未稳,大事小情上多少偏向世家。
但近年来,世家权势过大,隐有压过皇权的意味,陛下便起了打压之意,启用清流一派,而……”
我不禁看向父亲,他看出我的犹豫,说出了我不曾说出口的部分。
“而薛家属清流一派,当年陛下还是太子时,我便是他的近臣,因此,陛下才会示意我联合其他几家清贵,打压世家。
而洛家乃大世家中稍弱的门第,洛将军又手握一部分兵权,坠下便想先用洛家开这个头。”
我虽早就猜到了这些,可当这些从父亲中说出时,我还是感到一阵晕眩。
“那南乌又是怎么回事?”
“南乌是大雍南部的小国,虽不敌大雍,但胜在地势险峻,又?气弥漫,是易守难攻之地。
若它真心归附也罢大雍也罢了,可近来南部边地矛盾不断,陛下担心南疆国土安全。
而大雍刚经过北疆一战,正是需休生养息之时,若真出兵南乌,恐怕会元气大减。”
洛家,南乌,两条本不相干的河流,在这场千秋宴上,汇成汪洋,将每个人溺入其中。
“所以,那刺客既不是南乌派来的,也不是洛将军派来的,是……”
是陛下,是清流,也是薛家派来的。
难怪,难怪一向节俭的陛下会大办千秋宴并邀请南乌来,难怪刺客会轻易混进的队伍。
难怪若有人真想谋反,怎会用刺客这种打草惊蛇又得不偿失的办法!
因为这一切的幕后者,是陛下!
刺客一事,既能找到打压洛家的借口,逼洛将军交出兵权,又能让南乌心虚担心大雍会因此发难于它,从而熄了他们的挑事之心。
“可这毕竟只是件莫须有的事,如何能让洛家偌大家业倒台?”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尽量稳住声线。
“收个兵权,也不是真叫他们垮台。
单单这一件事的确不会让洛家就垮就垮,可若是许多件呢?
朝堂上不乏见风使舵之人,洛将军行事刚首,己有不少政敌。
说不定明日御史台就会找出洛家的错处,谁能保证洛家的人不会犯错?”
父亲转过身来,双目如墨点漆:“何况,世家其中,说不定也有窥伺洛家家业之人,他们未必不会在暗中使绊子。”
我握着衣裙的手微微颤抖,说出了一句十分幼稚,甚至可笑的话:
“可洛将军对陛下一片忠心……”
“棠儿,”父亲的手在在我的肩上。
“你是薛家的人。”
窗外一只寒鸦被惊醒,发出一声古怪的鸣叫,夜风骤然将几盏灯吹灭。
“……”
“女儿明白。”
我的声音很轻,在黑夜中却很清晰。//
流朱为我额间点上花钿,繁琐的梳妆终于结束。
“小姐,你真美。”碧墨忍不住道。
我看着铜镜,向她佯嗔道:“就你嘴甜。”
可打扮得再美,又有什么用呢?
要封我为妃的人,根本不是当今圣上。
建和元年,我成为贵妃。
这一年,我十七岁。